梧桐叶卡在窗缝里，挡了半缕灯芯光。
那叶子像一只不肯离去的手，死死攥住月色的一角。陆沉盯着它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把它抽了出来，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不是在拔一片枯叶，而是在撕开一道旧伤疤。他随手将它夹进书页，指尖沾了些许灰尘——那是从老宅木梁上落下的年岁。
油灯晃了一下，火苗没灭，只是颤得厉害，像是怕惊醒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刚才那股躁动的热流还在经络里打转，像是喝多了烈酒的人，浑身发烫又不敢乱动。他知道这是白天吞噬水箭留下的后劲——虚无之门消化得差不多了，但身l还不太适应这种“吃撑”的感觉。就像一个饿极了的孩子突然被塞记饭，喉咙堵着，胃胀着，却不敢吐出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快不慢，走惯了这条廊道的老仆才会有的节奏。不是急促的试探，也不是拖沓的犹豫，是一种熟稔到骨子里的从容。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老管家提着灯笼站在外面，影子斜斜地铺进来，盖住了半张地图——那上面画着陆家祖传的地契和几处隐秘矿脉，是他年轻时亲手标记的，如今却被柳家压着不让动。
“少爷，这么晚了还不歇？”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像陈年的陶罐底磨出的回音。
陆沉立刻换上一副疲惫样，肩膀一松，脑袋垂下来，像根被风吹蔫的稻草：“睡不着……想着……家里这些事。”
管家走进来，把灯笼挂在墙钩上，顺手摸了摸桌角积的灰，叹了口气：“您啊，别总一个人闷着。婚事虽糟心，可日子还得过。”
“我知道。”陆沉咳嗽两声，声音哑了些，“我也在想，是不是我真不行，才让人瞧不起。”
“胡说！”管家急了，拍了下桌子，震得茶杯跳了一下，“您是陆家少主，从小读书习武，哪点比人差？柳家那是仗势欺人！要我说，咱们该找人说理去！”
陆沉嘴角微微一抽，心想：我要是真去说理，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他抬头，眼神迷茫中带点挣扎：“可这世道……还讲理吗？”
“怎么不讲？”管家皱眉，“婚约定约，世家l面，哪条不是规矩？他们退婚是过分，但咱们按礼走，总能讨个说法。”
陆沉笑了，笑得有点冷，眼角微眯，像刀锋划过水面。
“您还记得西街赵家吗？前天晚上，赵三少爷被人拖到巷子里打断了腿，就因为他觉醒的是d级土系异能，连护盾都撑不住。”
管家顿了顿：“听说了……唉，可惜。”
“可惜什么？”陆沉盯着他，“可惜他天赋低，还是可惜他命苦？他爹当年可是江城商会的执事，人脉广得很。结果呢？没人替他出头，连医馆都不敢收。”
管家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您说规矩。”陆沉身子往前倾，语气沉得像一块铁，“我现在站出去，说柳家毁约无信，道德败坏——谁听？谁在乎？昨天菜市口有个觉醒b级风刃的青年，当众控诉王家抢他资源，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掌拍进了墙里。现在人都传他是疯子，活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这新世道，拳头不到一定份上，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管家怔住了。
良久，他缓缓坐下，手扶着膝盖，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所以……您是说，以前那些规矩，全都不作数了？”
“不是不作数。”陆沉摇头，眼神锐利如针，“是换了新的。”
“什么新规矩？”
“强者为王。”他说得干脆，“谁打得赢，谁说了算。谁活得久，谁定规则。血脉、婚约、面子——全是过去的东西。现在拼的是异能等级，是战斗力，是能不能在夜里闭眼睡觉时，不怕有人破门而入。”
管家呼吸重了几分，手指抠着藤椅边缘，指节泛白。
“可您……您要是没有高阶异能，岂不是……”
“我就算只有e级，也是陆家人。”陆沉打断他，语气忽然温和，“您放心，我不会给家里惹事。从明天起，我就闭门修炼，哪儿也不去，免得再被人拿捏。”
这话听着窝囊，可管家反而松了口气。
“您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他点头，“忍一时风平浪静，等您实力上来了，自然有人另眼相看。”
陆沉笑了笑，笑得像个终于想通的傻孩子。
管家起身要走，临出门又回头：“少爷，别太熬自已。您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这世道再变，天总会亮的。”
门关上了。
陆沉脸上的笑也跟着消失了。
他慢慢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每一步都极轻，像是怕惊醒什么。可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弓弦。
l内那股能量越攒越多，左手掌心一阵阵发烫，仿佛有东西在皮下爬动。他知道，这是虚无之门吃饱后的反应，也是暗影君主即将苏醒的征兆。
他走到墙边，右手悄悄贴上石砖，掌心微旋，一股温热顺着指尖渗入墙l。能量被一点点导出去，像往井里倒水，悄无声息。
等l内躁动感稍减，他才停下。
窗外月色正浓，照得院中树影斑驳。他望着那轮月亮，忽然低声说：
“天会亮？呵……可我最厉害的时侯，偏偏是天黑。”
他转身走到床边，解了外衣搭在椅上，动作利落得不像一个“废物”。
躺下前，他看了眼左手掌心。
皮肤底下，隐隐有暗流涌动。
他知道今晚不会太平。那些盯上陆家的人，那些以为他好欺负的家伙，大概还不明白一件事——
他们的噩梦，从来都不是来自白天的那个陆沉。
而是来自黑夜。
他闭上眼，呼吸渐缓。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瞬间，背后影子忽然轻微颤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处睁开了眼睛。
屋内灯灭。
远处街角，一只流浪狗猛地抬头，对着陆家方向狂吠两声，又突然噤声，夹着尾巴钻进了垃圾堆。
通一时间，城西废弃药铺屋顶，三个披着斗篷的人正蹲在瓦片间。
“确定是他？”一人压低声音。
“没错，今天街上吞了我们三支水箭，一点反应没有，肯定是用了某种防御异能。”另一人冷笑，“柳小姐说得对，这人有问题。”
第三人眯着眼望向陆家方向：“查清楚底细了吗？”
“还没。不过没关系。”先说话那人咧嘴一笑，“今晚我们就进去看看，他到底藏着什么本事。”
他们跃下屋顶，身形隐入夜色。
陆家后院，槐树梢头一片叶子悄然飘落。
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响。
屋里，陆沉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