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仙舟无声滑行于七彩云霞之间,窗外是天市垣特有的奇景——千舟竞流,万舸争渡。巨大的货运云楼船与灵巧的私人仙舸交错而行,更远处,悬浮于空中的岛屿楼阁鳞次栉比,灵光宝气冲霄而起,演绎着极致的繁华。
凌沧静坐室內,却无暇欣赏这万丈红尘景。他指尖一缕墟溟真水如墨蛇游走,时而散作氤氲水汽,时而凝为玄冰锋刃。与高焕一战的损耗远超预期,晖阳境修士的法则之力几乎碾碎他初成的道基。
“晖阳...”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境界,感受着其中如天堑般的差距。修行九境,步步登天。
漱玉、鸣珂、结璘——此乃下三境,仍是凡人范畴,炼精化气,筑就道基,凝练金丹。他如今便是鸣珂境中期,本该温养金丹,却因道基尽毁,金丹破碎,唯余这诡异的墟溟真水强续道途。
晖阳、乾元、瑶光——此为中三境,真正踏上仙途。晖阳境,元婴初成,阴神可离体,初窥天地法则皮毛,故可“言出法随”。高焕便是此境中的强者。
洞冥、寂灭、羽化——此为上三境,已是传说中的存在。洞冥境,洞察幽冥,神通自生;寂灭境,历经万劫,几近不朽;羽化境,褪去凡胎,登临仙门。至于其上的登真仙境,更是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之中。
“咚、咚。”
清脆的叩门声打断他的思绪。门外是苏挽云的贴身侍女云袖,声音恭谨:“凌公子,大家请您前往‘观云阁’一叙。”
凌沧收敛气息,眸中恢复古井无波。该来的总会来。
观云阁位于仙舟最高处,四壁皆是透明琉璃,云海如在脚下流淌。苏挽云并未坐在主位,而是斜倚窗边,望着舟外景象。见凌沧进来,她微微一笑,指了指身旁玉案。
案上并非香茗茶点,而是铺开了一幅巨大的天市垣星图,其上光影流转,标注着无数势力范围与贸易航线,复杂精密如星河运转。
“凌公子请看。”苏挽云纤指轻点星图中心一片最为繁华的空域,“此乃天市垣核心,‘百舸争流区’。苏家、金家、聚宝宗,三方势力在此鼎立,共同执掌‘百舸商会’。”
她的手指又滑向边缘一片略显黯淡的星域:“而这里,是‘碎星墟坊市’,我们如今所在。资源贫瘠,秩序混乱,却是三不管地带,消息最为灵通,也最容易...淹死人不偿命。”
凌沧目光扫过星图,声音平淡:“苏大家给我看这个,是何意?”
“合作,需要诚意,也需要展示实力。”苏挽云转身,眸光清亮,“公子可知,仙廷为何近年来越发急切地想将手伸进天市垣,甚至不惜打破盟约?”
“愿闻其详。”
“因为灵潮。”苏挽云吐出三个字,神色微凝,“据苏家与各大宗门观测,持续三千年的‘灵涨期’已近尾声,‘灵衰期’将至。天地灵气将由盛转衰,修行愈发艰难,以往能供养十位元婴真君的灵脉,未来或许只能供养五位,甚至更少。”
凌沧心中剧震!灵潮周期乃是天地大道,非人力可抗。每一次灵潮转向,都意味着资源重新洗牌,势力格局剧变,甚至引发席卷九垓的大战!
“仙廷欲借灵衰之机,以统合资源、应对危机为名,行收权之实。首当其冲,便是富庶却松散的天市垣,以及...如镜湖剑宫这般,位于灵脉节点却又不完全听从紫微仙谕的宗门。”
凌沧猛地抬头,眼中寒光迸射:“你是说,镜湖之劫,源于此?”
“是诱因,却非全部。”苏挽云摇头,“仙廷内部也非铁板一块。据我所知,对镜湖出手的命令来得极其突然且酷烈,更像是某方势力借仙廷之名,行排除异己之实。而那股你所言的‘寂灭之力’...”
她话音未落,仙舟猛地一震!并非遇到乱流,而是被一股深沉似海的威压骤然笼罩!
琉璃窗外,七彩云霞瞬间褪色,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时间与空间仿佛同时凝固,一种万物归寂、大道终结的恐怖意韵弥漫开来,远超之前高焕带来的压迫感!
凌沧体内墟溟真水疯狂自行运转,传来一种既恐惧又...兴奋的战栗!
苏挽云脸色微变,霍然起身:“寂灭意?!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一道模糊不清的灰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观云阁内。他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又仿佛是从虚无中走出。周身道韵与那日镜湖感受到的寂灭之力同源,却更加恐怖浩瀚!
灰影抬手,一指朝着凌沧点来。动作看似缓慢,却封锁了所有闪避的可能,指尖所过之处,灵气湮灭,法则退避!
凌沧瞳孔紧缩,全身冰冷,竟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力!境界差距太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哎...”
一声苍老的叹息,似从极其遥远的时空传来,又清晰响在每个人耳边。
凌沧腰间那枚一直毫无动静的破旧玉佩,忽然散发出温润清光。一道虚影自玉佩中迈步而出,挡在凌沧身前。
那是一个身着陈旧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虚影,身形透明,仿佛随时会散去。他抬起同样虚幻的手,轻轻一拂。
“散。”
言出法随!却不是晖阳境的皮毛,而是真正言出法随,引动天地法则!那充斥阁楼的寂灭意韵,如春阳融雪般悄然消散。灰影点来的一指,也凝固在半空。
灰影首次出现情绪波动,发出沙哑扭曲的声音:“一缕残魂...也敢阻我?”
道袍老者虚影并未理会他,而是回头看了凌沧一眼,目光复杂,有欣慰,有担忧,更有无尽沧桑。
“师...尊?!”凌沧如遭雷击,失声惊呼!这虚影,竟是镜湖剑宫早已对外宣称坐化多年的上任宫主——墨尘!他的师祖!
墨尘的残魂对着凌沧微微摇头,似在示意他不要相认,随即转向那灰影。
“滚。”老者只吐出一字。
灰影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深深看了凌沧一眼,身形如烟消散,那恐怖的寂灭威压也随之褪去,仿佛从未出现。
阁楼内死寂一片。
墨尘的残魂变得愈发黯淡,他急速对凌沧传音一句:“沧儿,小心紫...”话音未落,虚影便重新缩回玉佩之中,再无动静。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苏挽云绝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她看看凌沧,又看看那枚已然恢复古朴的玉佩,眸中光芒剧烈闪烁。
方才那两道气息...一道是纯粹的寂灭!另一道,那老者残魂的气息,竟是...
“洞冥!?”她失声低语,看向凌沧的目光彻底不同。
能拥有洞冥境大能残魂护体的人,岂会简单?镜湖剑宫的覆灭,恐怕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凌沧怔怔地握着尚有微温的玉佩,心神激荡,难以平复。师尊未死?不,那只是一缕残魂...他让自己“小心紫”?紫什么?紫微仙廷?还是...
苏挽云迅速压下震惊,深吸一口气,神色无比凝重地看向凌沧:“凌公子,你可知方才那灰影是何人?又可知护住你的这位前辈,是何等存在?”
凌沧沉默摇头,心乱如麻。
“那灰影修为,至少是瑶光境巅峰,甚至触摸到了洞冥边缘!其所修功法蕴含的‘寂灭’道则,绝非仙廷正统!而护住你的这位前辈...”苏挽云语气带着一丝敬畏,“虽只是残魂,但其方才言出法随、驱散寂灭意的手段,对法则的理解已臻化境,生前必是洞冥境大能!”
洞冥境!洞察幽冥,神通自生!这等人物,在太微垣任一宗门都可为老祖,在仙廷亦地位尊崇。镜湖剑宫竟藏着这样一位老祖残魂?那它为何还会被灭?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两人心头。
经此一变,气氛陡然不同。
苏挽云沉吟良久,再开口时,语气更加郑重,甚至带上一丝平等的意味:“凌公子,看来我们的交易,需要变一变了。”
“如何变?”
“苏家依旧会庇护你,助你修行。但不再是三件事之约。”她美眸灼灼,“我希望的是...盟约。苏家倾力助你查清镜湖真相,助你重立道统。而将来,若苏家遭逢大难,亦或这灵潮之劫席卷天地之时,望你能站在苏家一方。”
这个承诺,重如山海!
凌沧凝视着她:“只因我师...那缕残魂?”
“是,也不全是。”苏挽云坦然道,“洞冥境残魂护体,证明你的价值与因果远超想象。但更重要的是...”
她走到窗边,指着下方浩瀚繁盛、却暗流汹涌的天市垣。
“灵衰将至,仙廷欲收权,寂灭现世,暗敌环伺。苏家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如履薄冰。我们需要真正的盟友,而非棋子。你身负血海深仇,命承巨大因果,却又与仙廷乃至那寂灭之力站在对立面。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投资你,或许是苏家破局的关键一步。”
“何况,”她回首一笑,意味深长,“我相信墨尘前辈选中的人,绝不会是池中之物。”
凌沧沉默良久。苏挽云将残酷的局势与利益的算计赤裸裸摊开,反而显得真实。
他需要苏家的资源和人脉来恢复实力,追查真相。苏家则需要他的潜力和背后的因果来应对变局。各取所需,这才是最稳固的关系。
“好。”他缓缓吐出一字,“盟约,我应下了。”
苏挽云脸上绽放出真心笑容,如冰雪初融:“如此,挽云便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她自储物戒中取出一枚紫玉令牌,上刻云水相交图案,灵气逼人:“此乃‘紫云令’,凭此令可调动苏家在天市垣部分资源,亦可自由出入流云水榭大部分禁地。此外...”
她又取出一枚玉简:“此乃《北冥鲲墟经》的结璘篇与晖阳篇。我观公子真水特性,与此上古水法似乎有缘,或可参考一二。”
凌沧心中再震!《北冥鲲墟经》!这正是他机缘所得残功的全名!苏家竟有后续功法?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接过令牌与玉简,入手冰凉,却感觉有千钧之重。
这盟约,是希望,亦是更深的漩涡。
就在这时,云袖的声音在阁外响起,带着一丝急促:“大家!流云水榭传讯,百舸商会三日后召开临时议事会,议题是...审议仙廷提出的《灵衰期资源统筹议案》!金家和聚宝宗已初步表示赞同!”
苏挽云眸光瞬间冷冽下来:“果然来了。仙廷这是要借灵衰之名,用商会规则,名正言顺地插手天市垣资源分配了。”
她看向凌沧,笑容带上了一丝锐气:“凌公子,看来我们的盟约,第一道考验来得很快。”
“这百舸议事会,想必不会风平浪静了。”
凌沧握紧手中紫云令,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能量,眼中沉寂的火焰再次燃起。
风波已起,便再无退路。
这权谋博弈之局,他终于正式入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