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沧溟刃心 > 第2章
碎星墟的风永远带着呜咽之声,如万古亡魂在嶙峋石林间徘徊不去。
凌沧背靠在一根倾斜的巨大石柱后,呼吸压得极低。墟溟真水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将周身气息收敛得如同顽石枯木。他指尖轻触腰间,那枚来自云水苏家的玄铁令牌冰凉刺骨,在这绝境中竟成了唯一的变数。
三日前那场追杀仍历历在目。三个鸣珂境修士的围攻,他以墟溟真水勉强应对,虽尽数反杀,却也牵动旧伤。更可怕的是随后那道扫过天地的强横神识——仙廷巡天使的气息,如影随形。
他必须离开碎星墟。
目光掠过荒芜的地平线,落在远处一片扭曲的光晕上。那是一处废弃的古传送阵,据说是上古宗门"星枢阁"所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凌沧深吸一口气,正欲动身——
"找到你了。"
声音不高,却如寒铁交击,清晰穿透呼啸的风。一道银白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三十丈外一块悬空的巨石上,袍袖在紊乱气流中纹丝不动,唯有额间一道竖纹如天眼微睁,漠然俯视。
仙廷司律官,高焕。
凌沧瞳孔骤缩。晖阳境!而且绝非初入此境的存在!对方气机如无形枷锁,已将他周身空间彻底禁锢。
"镜湖余孽,凌沧。"高焕语气平淡,如在宣读律条,"奉紫微仙谕,缉拿归案。若抗法,格杀勿论。"
最后四字吐出,空气骤然凝固,沉重如铅。
凌沧沉默不语,心神急转。硬拼必死无疑,唯有...
"镜湖剑宫世代镇守太微南境,从未违逆仙廷。"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何以遭此灭门之祸?司律官可愿告知?"
高焕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冷:"仙廷执法,何需向罪徒解释?"
就在他话音落尽的刹那——
凌沧动了!
并非前冲,而是双足猛踏地面!墟溟真水自脚下喷涌而出,却不是攻敌,而是狠狠轰击身后那根支撑着悬空巨石的脆弱石柱!
"轰隆!"
石柱崩碎,万吨巨石轰然砸落,直坠高焕头顶!碎星墟地质本就极不稳定,这一击竟是引发了连锁崩塌!
烟尘冲天而起,乱石穿空!
高焕冷哼一声,甚至未移动分毫,只抬指一点。
"定。"
言出法随!坠落的巨石、飞扬的尘埃、甚至呼啸的狂风,都在刹那间凝固于空中!晖阳境修士已初触法则,这片空间暂时成了他的领域!
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刹那,一道微不可查的黑色水线,竟无视这凝固的法则,如游鱼般穿透静止的尘埃,悄无声息地袭至高焕面门!
墟溟真水!至阴至寒,蚀灵吞法!
高焕真正动容,护体仙光自主激发,灿若星辉。
"嗤——"
黑水与仙光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侵蚀声。仙光竟被迅速消融黯淡!高焕不得不后撤半步,并指斩断那缕诡异黑水,指尖传来一股冰寒死寂的刺痛感。
就这么一瞬的阻滞,凌沧已借反冲之力,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古传送阵方向!他脸色惨白如纸,七窍中都渗出细血珠,显然强行突破晖阳境领域付出了极大代价!
"冥顽不灵!"高焕面沉如水,身形化光急追。他没想到这区区鸣珂境的小子竟有如此诡异手段,还在他面前耍了心机。
一追一逃,快如闪电。
凌沧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不顾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古传送阵的残破石台已在眼前!
高焕速度更快,银光撕裂长空,指尖已然凝聚出璀璨仙芒,下一击必将石破天惊!
就在此时——
"叮铃...叮铃铃..."
一阵悠扬空灵的铃音,似从极遥远的天际传来,却又清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仿佛清风拂过檐角铜铃,带着奇异的宁神之力。
天际云层被无形之力排开,一艘巨大楼船的船首缓缓探出。船身如玉,雕琢云纹水波,帆非布帛,而是流动的七彩霞光。船侧旗帜飘扬,正是云雾托举铜钱的徽记——云水苏家!
楼船看似悠然,实则瞬息千里,恰好横亘在凌沧与高焕之间,拦住了那必杀一击。
高焕身形骤停,面色微凝,看着船首那位迎风而立、身着月白绡纱长裙的女子。
女子云鬓轻绾,仅插一支青玉步摇,面容被淡淡光晕笼罩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眸子清冷如秋水,望之令人心静。她身后站着数位气息沉凝的护卫,皆默不作声。
"原来是苏家的‘云水仙舟’。"高焕语气恢复淡漠,"苏大家今日怎有暇来这碎星墟荒僻之地?"
女子微微颔首,声音温润却自带疏离:"挽云奉家主之命,例行巡查各处分号。途径此地,感知到剧烈灵气波动,特来看一看。不知司律官在此执行公务,多有打扰。"
她目光轻轻扫过下方狼狈不堪、却仍强撑站立的凌沧,在他腰间那枚玄铁令牌上停留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
高焕淡淡道:"无妨。本官正在缉拿仙廷钦犯,还请苏大家行个方便,让开通道。"
苏挽云唇角微弯,似有浅笑:"司律官公务,苏家自然不敢阻拦。只是..."她话锋微转,"此地似乎已近‘天市垣’边界?按《九垓盟约》,仙廷巡天司直接执法权止步于太微垣内。司律官若要越界执法,是否需先照会我天市垣百舸商会?"
高焕眼神一厉:"此乃紫微仙廷直辖要案!苏大家是要以盟约阻挠仙廷办案?"
"挽云不敢。"苏挽云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只是盟约乃仙廷与三垣共定,苏家作为天市垣一员,不敢不遵。若司律官执意在此拿人,也请恕挽云需记录在案,并即刻上报商会与仙廷律政司备案核查。毕竟,规矩不可废。"
她语气始终温和,话语却寸步不让,绵里藏针。
高焕面色阴沉。仙廷与各方势力关系微妙,苏家更是天市垣巨头,富可敌国,关系盘根错节。为抓一个鸣珂境的小子,与苏家当场撕破脸,绝非明智之举。
就在两人言语交锋的刹那,凌沧脑中念头飞转。苏挽云的出现绝非偶然!那枚令牌...是关键!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举起那枚玄铁令牌,朗声道:"令牌之主于碎星墟遭人截杀,临终托付此物,命我送至天市垣‘流云水榭’!在下履约而来,却遭人一路追杀!敢问船上可是苏家贵人?还请履行旧约,护我一程!"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赌的是这令牌代表某种重要承诺或交易!赌的是苏家重诺更重利!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枚古朴令牌上。
苏挽云身后一位老者眼神微变,上前一步,低声在她耳畔说了几句。
高焕见状,心知不妙,寒声道:"苏大家!此子乃镜湖灭门案关键余孽!身负重大嫌疑!你苏家真要为了来历不明的一枚令牌,插手仙廷重案?"
苏挽云沉默片刻,眸光在凌沧坚毅却染血的面庞上掠过,最终落回高焕身上。
她浅浅一笑,如云破月来:"司律官言重了。非是苏家要插手仙廷公务。只是...此令牌确为我苏家‘流云级’信物,持令者皆为我苏家贵客,受《云水契》保护。家训有云:诺重千金。若在眼前让贵客被带走,苏家颜面何存?日后如何在九垓立足?"
她话语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不若如此,"她提议道,"且让这位公子上船,由我苏家暂为照看。司律官可依律回禀,正式行文至天市垣百舸商会与我苏家,说明案情。若程序合规、证据确凿,苏家自当亲自派人,协助仙廷请这位公子前往问话。司律官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看似让步,实则将主动权完全握入手中。走程序?仙廷文书往来,苏家再层层核实...拖上数年都不稀奇。
高焕脸色铁青,深知今日已难如愿。他冷冷扫了凌沧一眼,那目光如冰刃,似要将他彻底看穿。
"好。很好。"他缓缓点头,"苏家今日之情,本官记下了。希望苏大家莫要后悔。"
说罢,他竟不再多言,银光一闪,消失于天际。但那股冰冷的锁定感,并未完全散去。
凌沧心神一松,强提的一口气泄去,眼前发黑,险些栽倒。
再醒来时,已身处一间雅室。
檀香袅袅,静室无尘。身下软榻舒适,身上伤口已被处理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衫。
他猛地坐起,警惕环顾。室内布置清雅,玉瓶插着几枝淡蓝灵植,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绘的是云海孤舟。他的东西包括那枚令牌,整齐放在床头矮几上。
门被轻轻推开,苏挽云端着一只玉盏走了进来。她已取下步摇,墨发如瀑垂落,更添几分柔和。
"公子醒了。"她将玉盏放在几上,雾气氤氲,药香扑鼻,"这是‘凝脉蕴神汤’,于你伤势有益。"
凌沧没有去碰那碗药,只是看着她:"为何救我?"
苏挽云并不意外他的警惕,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那枚‘流云令’,乃家父早年赠予一位故人,持令者可向苏家提出一个不违背道义的要求。多年来,此令从未现世。如今既然公子持令而来,苏家自当履行承诺。"
"你可知仙廷为何抓我?可知保下我的后果?"凌沧追问。
"略知一二。镜湖剑宫之事,数月前震动太微。至于后果..."苏挽云轻轻一笑,眸中却无丝毫笑意,"苏家做生意,有时也需要权衡风险与回报。投资,总是有风险的。"
"投资?"
"公子如今虽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苏挽云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能看透那破损的经脉和沉寂的道基,"但绝境之中能凝练出那般...奇特的真水,并能从司律官高焕手中脱身,足以证明价值。"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些许:"更何况,敌人的敌人,未必不能成为朋友。仙廷近来...手伸得有些过长了。"
凌沧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苏大家想说什么?"
"我想与公子做一笔交易。"苏挽云直视他的眼睛,"苏家可为你提供庇护,助你修复道基,甚至提供资源助你修行。作为回报,你需要的时候,需为苏家做三件事。当然,事在能力范围内,且不违你本心道义。"
"此外,"她补充道,"作为暂时的盟友,我希望我们能信息共享。比如,关于那枚令牌的真正来历,以及...你对镜湖之事,究竟知道多少。"
凌沉默片刻,端起了那碗温热的药汤。药力温和,缓缓滋养着干涸的经脉。
"令牌的主人,死于仙廷的‘星脉凝魂指’。"他缓缓开口,"我赶到时,他只来得及说出‘流云水榭’和‘小心紫...’便气绝身亡。至于镜湖..."
他眼中掠过深切的痛苦与冰冷:"我只知道,那夜来袭的人中,有仙廷巡天司的高手,但绝非全部!还有另一股力量,功法诡异,带着一种...纯粹的寂灭之意。"
苏挽云静静听着,眸中思绪流转,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杯沿。
"紫微仙廷...寂灭之意..."她轻声重复,似在思索什么。
就在这时,云舟轻微一震,窗外景象变幻,流光溢彩。
一名侍女在门外轻声禀报:"大家,天市垣‘迎宾港’到了。"
苏挽云起身,对凌沧道:"公子暂且休息,抵达流云水榭还需一段时日。至于交易之事,公子可慢慢考虑。"
她行至门前,复又停下,回首一笑,意味深长。
"对了,方才收到消息,司律官高焕并未远离,他的云驾就跟在我们后面百里之处。看来,他对公子真是...念念不忘。"
门轻轻合上。
凌沧独坐室内,看着窗外飞速流逝的云霞流光,以及那看似无边无际、秩序井然的天市垣空港。
手中的药汤已微凉,他却缓缓握紧了拳。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不,这苏家仙舟,或许本就是另一处更精致的牢笼。
而那枚令牌背后,似乎牵扯着比想象中更深的漩涡。
苏挽云...这位看似温柔的苏大家,恐怕才是真正深谙如何下棋的人。
他闭上眼,识海中那片寂灭的北冥沧溟,无声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