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那阵赤脚声散去后，矿窝里再没响起别的动静。林默依旧躺着，眼缝微掀，盯着门口那道被月光削薄的泥缝。他没睡，也没动，耳朵却一直竖着——巡夜人不该光脚，更不该三人同行还不出声。这不像查岗，倒像在押人。
他缓缓收了视线，掌心贴住胸口，感受着体内那股沉实的劲儿。武徒三重的气息稳稳压着，像一块埋进土里的铁。昨夜他只吸了三块灰晶，刻意压低灵气波动，连指尖都没热一下。老叔的话还在耳边转：“活得久的，不是最能干的。”
天还没亮透，外头就响起了皮靴踏地的声音。
是李虎。
脚步又重又慢，像是故意踩在人的神经上。门被一脚踹开，冷风卷着沙粒扑进来，几个睡得浅的矿奴猛地惊醒，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起来！放粮了！”李虎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破麻袋，声音粗得像砂石磨刀，“今天上面批得少，一人半块饼，谁敢多嘴，断一天口粮！”
人群骚动了一下，没人敢应。铁牛从草堆里爬起来，揉了揉眼，下意识往怀里摸了摸——那是他攒了三天才换来的半块粗粮饼，本该今早补上。
可当李虎把饼一个个扔出来时，偏偏跳过了他。
铁牛愣住：“监工，我的呢？”
“你？”李虎冷笑，扬起下巴，“前两天搬矿筐偷懒，账还没算。扣了。”
“我没偷懒！”铁牛急了，嗓门一高，“我比谁都卖力！”
话音未落，李虎抬腿就把脚边那块饼踢飞出去。饼砸在泥地上，沾满灰土，又被他一脚踩进烂泥里，鞋底来回碾了两下。
“现在它归你了。”李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捡不捡？”
铁牛脸色涨红，拳头捏得咔咔响。他猛地扑上去，想抢回那块饼。
李虎早等着这一刻。
他右腿横扫而出，直踹铁牛胸口。那一脚带着风声，要是实打实挨上，肋骨非断几根不可。
就在铁牛即将被踹飞的刹那，一道黑影从角落里窜了出来。
林默撞开了铁牛。
他右臂横架，硬生生格住李虎的小腿，左肩却被后续蹬击狠狠撞中。一股闷痛炸开，他咬牙没叫，顺势往后踉跄几步，嘴角溢出一丝血线，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手抽搐了一下，像是再也撑不住。
“咳……”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蜷在地上喘气，眼皮半闭，一副重伤脱力的模样。
李虎站稳身形，低头看他：“哟？还有不怕死的？”
周围矿奴全都屏住呼吸。谁都知道林默以前常被李虎打得爬不起来，这两年蔫了似的，从不吭声。可刚才那一挡，动作快得不像个废人。
“滚远点。”李虎啐了一口，“一个两个都想造反？”
他不再多看林默一眼，挥手叫来两个帮工：“把他拖回去，别死在这儿脏了地方。”
两人拽着林默的胳膊就往角落拖。铁牛想冲上来帮忙，被其中一个推了一把，差点摔倒。他站在原地，拳头攥得发白，眼眶都红了。
林默被扔回烂木板上时，仍保持着半昏状态。他闭着眼，呼吸缓慢而深长，体温微微降了些，肌肉松软，像真受了内伤。其实那一脚他早用灵气卸了七成力，剩下三成也只震到了皮肉。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知道，李虎这种人，眼里容不得半点异常。你越弱，他越懒得管；你若露了锋，他就非要把你磨平不可。
“谢……谢你……”铁牛蹲在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手都在抖，“你不该拦的……我顶多挨顿打，你要是……”
林默眼皮动了动，没睁眼，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别说话……省点力气。”
铁牛咬住嘴唇，不再出声。
李虎在远处点了人数，确认没人敢闹事，这才拎着空麻袋离开。临走前还特意朝林默这边瞥了一眼，眼神阴沉，像是记下了这笔账。
等脚步彻底远了，矿窝重新安静下来。
林默才缓缓睁开眼。
他没看铁牛，也没动身子，而是默默将意识沉入脑海。系统界面浮现：
【宿主状态：武徒三重（4.8/60）】
【昨日吸收：3块灰晶】
【今日暂无新增】
他轻轻吐了口气。
还好。那一挡没让灵气外泄，也没引起系统警报。李虎只当他是拼死硬扛，绝想不到他已有反击之力。
“你到底……怎么做到的？”铁牛忽然低声问，眼睛盯着他刚才格挡的手臂，“那一下，快得不像从前的你。”
林默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沙哑：“你想活命，就得学会藏。”
“藏？”铁牛不懂。
“对。”林默慢慢坐起身，靠在墙边，活动了下肩膀，“力气大了不能显，饭吃多了不能饱，活干快了不能停。在这儿，谁看起来最没用，谁才能活得最久。”
铁牛怔住了。他想起之前林默总是最后一个收工，却从不抱怨；别人抢着挖好矿层，他专挑碎石堆下手；就连吃饭，也是捧着碗缩在角落，三口吃完就走。
原来不是他懦弱。
是他一直在忍。
“可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们？”铁牛声音发颤，“我们拼命挖矿，他们拿灵晶修炼变强，我们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林默没答。
他只是抬起手，看了看掌心。那里有一道旧茧，裂开了一条细缝，渗着血丝。那是昨天挖矿时被岩层划破的，到现在还没愈合。
但他知道，这道伤很快就会好。
因为他体内的灵气正在缓缓流转，修复着每一寸受损的肌理。只要再给他几天，几块碎晶，他就能稳稳迈入武徒三重中期。
到那时……
他收回手，低声说：“凭的就是他们有鞭子，我们没有。”
铁牛低下头，拳头捏得咯咯响。
林默看着他，语气忽然沉了下来：“但你要记住，现在动手，就是死。等你能一拳打穿石头的时候，再问他们凭什么叫你饿着肚子干活。”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窸窣声。
是饭桶被拖过来的声音。
一个瘦小的帮工探头进来：“还有要加餐的吗？一块碎晶换半勺糊。”
铁牛猛地抬头：“我有！”
他翻出藏在鞋底的一小块灰晶，递了出去。换来半碗黑乎乎的米糊，端回来时手都在抖。
“给你。”他把碗塞到林默手里，“你受伤了，得吃点好的。”
林默没推辞，接过碗，低头喝了一口。味道馊得发苦，但他咽得干净。
他知道，这一碗糊，是铁牛拿自己最后一点积蓄换来的。
他也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憨厚的汉子，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能依靠的人。
他不能倒。
也不能败。
他必须活着，必须变强，必须在这片吃人的矿场里，凿出一条生路。
喝完最后一口，他把碗递回去，低声说：“明天别换了。留着晶石，有用。”
“有什么用？”铁牛苦笑，“咱们又能拿它干什么？”
林默没回答。
他只是抬起眼，望向矿窝外那片昏黄的天光。
他知道答案。
灵晶不是用来换饭的。
是用来换命的。
换他自己活下来的命，也换那些愿意信他的人，不再跪着吃饭的命。
他慢慢躺下，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像平常一样蜷起身子。呼吸平稳，体温正常，仿佛刚才那一战从未发生。
铁牛坐在旁边，守着他，一言不发。
远处，滴水声依旧。
林默闭着眼，意识却清醒如刀。
他在等。
等下一个无人注意的瞬间，等下一块掉落的碎晶，等下一次可以悄然吸收的机会。
他的路还长。
但现在，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他不再是那个任人踩踏的矿奴。
他是藏着利齿的狼，伏在暗处，静等撕喉的时机。
矿窝外，风沙掠过地面，卷起一缕尘土，扑在门框上。
林默的右手，悄悄握紧了藏在身下的镐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