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工的脚步声远去后,矿窝里的人一个接一个躺下。铁牛靠墙蜷着,鼾声刚起,林默却没睡。他坐在角落的烂木板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镐柄,掌心还残留着白天最后一块碎晶被吸收时的温热感。
他不动,也不出声,只是静静等。
老叔还没睡。那人背对着众人,侧身窝在草堆里,脊梁弯得像张拉了半辈子的弓。可林默知道他还醒着——老叔的呼吸太浅,太匀,那是装睡的人才有的节奏。
林默慢慢起身,蹲到工具堆旁,假装整理麻绳。他抽出一根断了的镐头铁箍,拿石头轻轻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响。然后他低声说:“老叔,这玩意儿还能修不?”
老叔肩膀微动,没回头,嗓音压得极低:“扔了吧,换新的也活不过三天。”
“可我不想换。”林默蹲近了些,“我怕新家伙不听使唤。”
老叔终于侧过脸,浑浊的眼珠在昏光下闪了一下。他盯着林默看了几息,忽然咳了一声:“你这两天……手稳得很啊。”
林默低头搓了搓手掌:“练熟了,自然就快。”
“快?”老叔冷笑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三年前也有个小子,一锤能砸穿三层岩,搬筐比骡子还利索。结果呢?第四天早上,他的铺位空了,镐子留在坑道口,人没了。”
林默手一顿。
“没人见过他走。”老叔继续说,眼睛扫过四周沉睡的人影,“监工说他偷灵晶,半夜逃了。可你知道吗?那天夜里,守洞的两个杂役也换了人,第二天就调去了深井区。”
林默没问深井区是什么地方。他从老叔的眼神里读出来了——那不是活人该去的地方。
“还有前年冬天,西三道那个姓陈的,挖出一块拇指大的蓝晶,高兴得直跳。当天晚上就被抽了十鞭,说是‘不服管教’。第二天,他再没站起来。”老叔喘了口气,喉咙里像是卡着砂砾,“这种事,多了。只要谁手脚太快,力气太大,或者……碰上的好东西太多,就会出事。”
林默缓缓点头:“所以您是说,不能强出头?”
“我说什么了?”老叔突然抬眼,“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告诉你,有些活法看着省劲,其实是往绝路上走。”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这矿场里的规矩,不是谁打得赢谁说了算。是——谁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谁才算真有本事。”
林默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小块蓝晶碎屑,塞进老叔手里:“给您暖暖手。”
老叔的手猛地一缩,像是被烫到,立刻把晶石推回来:“别!这东西沾多了,命就薄了。”
“可咱们不就是靠这个活着?”林默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靠它活?”老叔嗤笑,“我们是替他们挖,替他们运,替他们死。真正用它变强的,从来不是我们。”
林默心头一震。
原来不止是他发现了灵晶的好处。有人早就看透了,却选择了闭嘴。
“那你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他忍不住问。
老叔没答,只是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自己耳朵后面一道暗红的疤:“看见没?十年前,我也差点被调去深井。那天我故意摔了一跤,砸断了腿骨,疼得在地上打滚。监工嫌我废了,懒得处理,把我扔在废洞三个月。等我能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人记得我了。”
他说完,眼神落在林默脸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力气回来了,走路带风,一锤下去石头都怕你?可你要记住——当你觉得自己特别能干的时候,就是别人觉得你特别碍眼的时候。”
林默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体内的灵气正隐隐躁动,像野马撞栏。他想反驳,想说自己不一样,有系统护体,不怕阴招。
但他忍住了。
他知道老叔说得对。
上一世他在井下干了八年,见过太多狠角色。有个工友能一口气刨二十米煤巷,结果一次塌方,独独把他埋在最深处。救出来时人早凉了,安全帽上还贴着“先进生产者”的标签。
这个世界也一样。
强者不死于明斗,而亡于无声。
他低头搓手,像是冷得发抖,实则借动作压制体内翻腾的气流。他知道,不能再像前两天那样猛吸了。一天涨三四点灵气,迟早被人察觉。
“我懂了。”他低声说,“我不争快,只求稳。”
老叔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点点头:“你能听进去,说明脑子没让石头砸坏。”他咳嗽两声,翻身躺下,背再次对着林默,“记住一句话——在这地方,活得久的,不是最能干的,是最不像能干的。”
说完,他不再开口。
林默坐回原位,没再说话。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脑海。系统界面浮现:
【宿主状态:武徒三重(3.1/60)】
【今日吸收:7块碎晶】
七块,太多了。明天得减到四块以内。最好分散在不同时间段,避开监工查岗前后。而且不能再专挑蓝晶,灰晶也得混着吸,免得行为模式太规律。
他开始回想这两天的巡逻路线。早班监工通常辰时三刻来点人头,午时换岗,戌时收工前还会绕一圈。中间有两个空档——一个是午饭后半个时辰,另一个是清晨开工前的十分钟。
这两个时间最安全。
他还注意到,西侧废洞的岩层松动频繁,常有零星晶尘脱落。虽然提纯效率低,但胜在无人问津。以后可以借清理残渣的名义多走几趟,顺便吸些边角料。
想到这里,他睁开眼,望向黑沉沉的屋顶。
铁牛还在打呼,老叔的呼吸终于变得深长。整个矿窝安静下来,只有远处滴水声偶尔响起。
林默轻轻活动手指,感受着体内那股沉实的力量。它不再浮躁,反而像被压进土里的根,静悄悄地伸展。
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强大,不是一锤砸出火星四溅,而是别人以为你还在喘气的时候,你已经把路凿到了山底。
他慢慢躺下,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像平常人一样蜷起身子。
就在他即将入睡前,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是监工的皮靴,是赤脚踩在泥地上的声音,很轻,但连着三个人。
林默眼皮没动,呼吸依旧平稳。
脚步停在门口,有人朝里看了一眼,又退了出去。
他没睁眼,也没动。
但他记住了这个时间——子时刚过。
而且他知道,那三人不是来查岗的。
因为真正的巡夜人,从不会光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