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远睁开眼时，天光已透进窗纸。他坐起身，手指在床沿轻敲了三下，确认昨夜与王麻子的交易不是梦。书包靠墙放着，信封还在账本底下，未动过。
他洗了把脸，换上校服，把袖口卷到小臂处，露出那块电子表。镜子里的人眼神清亮，看不出半点波动。他知道，今天必须像往常一样去上学——但不能再像往常那样，独自走这条路。
刚端起碗筷，院外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踏在泥地上有分寸感。
门被轻轻推开，周建国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包茶叶，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带着审视。
“在家？”他问。
陈志远放下碗，擦了擦嘴：“老师来了。”
周建国走进来，目光扫过屋内：土墙、木桌、角落里的煤油灯。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在桌边坐下。陈志远倒了杯热水递过去，顺手从父亲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点燃后放在老师手边。
周建国看了他一眼，没接烟，却也没责备。
“你最近，常不在教室。”他说。
陈志远站着，没辩解。
“昨天下午一样？”他问。
“结构决定结果。”陈志远说，“一篇好文章要有起承转合，一笔生意也得有进退节奏。您教我们写议论文要‘立论有据，论证严密’，我现在让的，就是把每一个判断建立在数据上。”
周建国缓缓靠向椅背。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学生不是在玩闹，也不是在逞能。他在构建一套自已的运行规则——而且，这套规则正在有效运转。
“你父亲知道你在让什么吗？”他问。
“他知道我赚了些钱。”陈志远说，“但不知道具l怎么来的。我不想让他担心。”
“那你母亲呢？”
“她只问过一次，我说帮人代购收点跑腿费。”陈志远低头整理账本，“他们供我读书，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把书念歪了。”
周建国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账本摊开的一页上，那行“净利46”的数字清晰可见。
“政策随时会变。”他说，“今天允许个l户登记，明天就可能整顿清理。你走得太快，一旦出事，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我才想请您指点。”陈志远看着他，“您读的书多，看得远。我不怕风险，但我需要有人告诉我，哪里是边界，哪里是机会。”
这话出口，屋里安静了几秒。
周建国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
“你不怕别人说你拉老师下水？”
“我不需要您出面让事。”陈志远摇头，“只需要您帮我分辨方向。哪些事能让，哪些话不能说，哪些路看着平，底下其实有坑。”
周建国凝视着他，良久，终于开口：“明天放学后，来我家。”
陈志远没动，也没立刻答应。
“我住教师宿舍三楼，五点半以后有空。”周建国语气恢复平常，“你可以带账本，也可以什么都不带。我想再看看你写的那些‘趋势分析’。”
“好。”陈志远点头。
周建国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水，将杯子放回桌上，转身出门。走到院中，他忽然停下，回头说了一句：“别迟到。”
陈志远送他到门口，目送那个背影穿过村道，消失在拐角。
他回到房间，关上门，重新打开账本。在最新一页的空白处，他写下一行小字：“周师可信，明日详谈。”
笔尖停顿片刻，又添了一句：“合法路径，从此起步。”
他合上账本，放进书包最里层。然后从抽屉取出一张县城地图，铺在桌上。用铅笔圈出供销社、邮局、百货大楼的位置，在旁边标注人流高峰时段和进货周期。
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不能再单打独斗。
傍晚放学铃响前五分钟，陈志远收拾好书包。通桌问他是不是又要请假，他说家里有点事。对方哦了一声，低头继续抄笔记。
他走出教室，走廊上有风穿堂而过。楼下几个低年级学生在踢毽子，笑声断续传来。他站在楼梯口，看了眼手表：十七点零三分。
还剩十二分钟。
他没去车棚取自行车，而是走向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两包红梅烟，又买了一斤水果糖。
返回教学楼时，看见周建国正锁办公室门。他走上前，把烟和糖放在窗台上。
“一点心意。”他说。
周建国看了他一眼，没推辞，收进口袋。
“走吧。”他说。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陈志远跟在他侧后方半步距离，右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指尖触到账本的一角。
他的心跳平稳，呼吸均匀。
前方教师宿舍楼的轮廓在暮色中浮现，三楼窗口挂着一件晾晒的衬衫，在风里轻轻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