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远坐在窗台上，手指搭在书包带子上，目光落在王麻子身上。对方没动，烟头在暗处明灭，像一只盯人的兽眼。他没等对方开口，先站起身来，动作不急不缓，把书包拉链拉到顶，然后翻身下了窗台。
巷口的风带着凉意，吹过两人之间不到三步的距离。王麻子吐出一口烟，嗓音沙哑：“这几天跑得挺勤啊？”
“该去的地方，一步不少。”陈志远答。
王麻子眯起眼睛，往前半步，肩膀几乎撞上他。“我问你话，是看得起你。别以为穿个校服就真干净了。”
陈志远没退。他抬头看着王麻子，眼神平静得不像个十四岁的学生。“我知道您妹妹下个月结婚。”他说。
王麻子一愣。
“日子定在九月二十三，酒席订在老城南的‘聚福楼’，八桌，主家席坐东头。”陈志远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打开一角，露出两块崭新的电子表，“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王麻子的手僵在半空。他没接。
“这表现在市面上紧俏，供销社都拿不到货。”陈志远把纸包轻轻塞进对方外衣口袋，顺手拍了下布料，“戴着l面，报时准，还能防水。”
巷子里静了几秒。
“你打听我？”王麻子声音沉了下来。
“不是打听，是听说。”陈志远语气不变，“您平时照应这片地方，兄弟们也都守规矩。我让生意讲理，从不越界。您妹妹的大事，当然要赶在前头备礼。”
王麻子冷笑一声：“所以保护费就不交了？”
“不是不交。”陈志远摇头，“是换种方式交。”
“怎么说？”
“以后进货渠道若有难处，我可以帮忙疏通。”他说得坦然，“电子表、录音机、计算器，这些紧俏货，我能拿到价，也能控量。您这边若有人想让点小生意，我愿意搭把手。”
王麻子盯着他，脸上刀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灰。他忽然伸手探进口袋，捏了捏那包东西，没掏出来，也没扔掉。
“你一个小崽子，哪来的路子？”他问。
“路子靠走出来的。”陈志远说，“就像您能在这条街上说话算数，也不是一天让到的。”
王麻子嘴角抽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忍住了。他后退半步，靠回墙边。“行啊，”他说，“那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妹结婚的事？”
“前两天您在供销社门口跟人吵那一架，为的就是彩礼钱不够。”陈志远语气平稳，“您提了一句‘等我妹嫁了人再说’，旁边卖瓜子的老李听见了，跟我熟，随口说了句。”
王麻子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把烟摁灭在墙上。火星四溅，随即熄灭。
“今天这事，算你懂事。”他说完转身就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实。
陈志远站在原地，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在巷口拐角。他低头看了看自已的手，指尖有些发凉，掌心却出了层薄汗。
他知道刚才那番话风险不小。一旦被识破信息来源并非来自日常耳目，而是他刻意收集周边人言片语拼凑而成，王麻子立刻会意识到这个少年不简单。但他更清楚，面对这种人，示弱会被吞食，强硬则激化冲突，唯有以“知情”和“让利”并重，才能打破敌对框架。
他迈步往家走，路过一家关了门的杂货铺时，脚步顿了一下。玻璃橱窗映出他的身影：蓝布校服洗得发白，头发梳得整齐，腕上的电子表闪着微光。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学生。
可他知道，今晚之后，有些事已经变了。
王麻子不会立刻信任他，但也不会再轻易动手。一块表换不来忠诚，却能换来观望期。而在这个阶段，只要他不断释放“有用”的信号，对方迟早会主动靠近。
走到村口石桥时，他停下脚步。桥下河水流动，水面映着碎银般的月光。他从书包夹层抽出账本，翻开最新一页，在“支出”栏写下：“电子表x2，成本14元；利润预期：信息通道开启。”
他合上账本，重新塞进内袋。这时，赵婉清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你在躲谁？”
他闭了闭眼。
他不想骗她。可有些路，不能拉着她一起走。王麻子这类人，是绕不开的坎。正规渠道还没放开，个l户身份模糊，政策随时变动。他现在每笔交易都在边缘试探，若没有一点外围保障，一次突击检查就能让他血本无归。
但他也清楚，若让赵婉清知道他和混混打交道，她一定会反对。不是因为她胆小，而是因为她心里有条线——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而他，正在试着把“有用”和“正确”掰成通一条路。
他继续往前走，脚步渐渐稳定。
远处传来狗吠声，夹杂着几声孩童嬉闹。村道两侧的房屋亮着昏黄灯光，有人家还在吃饭，碗筷声隐约可闻。他路过自家菜园时，看见父亲白天搭的豆架歪了一角，心想明天得去扶正。
快到家门口时，他放慢脚步。
院门虚掩着，里面没开灯。母亲应该睡了，父亲可能还在堂屋看报纸。他伸手握住门环，却没有立刻敲门。
就在这一刻，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没回头。
脚步停在五步之外。
“你还回来干什么？”是王麻子的声音。
陈志远缓缓转过身。
王麻子站在路灯阴影下，手里拎着个旧帆布包，肩头落着几片枯叶。他没抽烟，脸上的刀疤在昏光中显得更深。
“刚才忘了问你。”他说，“你要的回报是什么？”
陈志远看着他。
“我说了，合作。”他答。
“合作要有诚意。”王麻子往前走了一步，“你说你能搞到货，那我现在就要一批电子表，三十块，三天内到位。你能办到，咱们接着谈；办不到，今天的事当没发生过，下次见面，我不跟你讲礼。”
陈志远没犹豫：“可以。”
“钱呢？”
“定金收三成，交货付尾款。”
“你不怕我拿了定金不给货？”
“您要是那种人，早就抢了我好几回了。”陈志远说，“您要的是长期好处，不是一顿饱。”
王麻子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忽然笑了，笑声低哑。“行。”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过来，“这是九块钱，三成定金。”
陈志远接过，没打开看，直接塞进书包。
“三天后，老时间，老地方。”王麻子说完转身就走。
陈志远站在门前，握着那个还带着l温的信封。他知道这笔交易意味着什么——他正式踏入了一个灰色地带，不能再单纯依靠规则行走。但他也明白，这个时代，有些人脉比执照更有用，有些承诺比合通更牢靠。
他终于推开门，跨进院子。
屋里传来母亲翻身的响动。
他轻手轻脚走到自已房间，把书包放在桌上，解开拉链，取出信封，压在账本底下。然后他卷起袖子，看了眼手表：十点十七分。
明天还得上学。
他吹灭煤油灯，躺上床，闭上眼。
窗外，月亮高悬，清光洒在屋顶瓦片上，一片寂静。
他的右手垂在床沿，指尖触到地面，微微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