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石小径上,节奏急促却刻意压低。陈志远贴着院墙缓步前行,右手始终没离开书包拉链。他刚拐进自家巷口,那阵脚步便骤然逼近,直冲巷子深处而去。
他没回头,只将身子往阴影里收了半寸,等声音掠过才继续前行。门开即关,动作轻巧。屋内一片漆黑,父母早已睡下。他摸黑放下书包,正欲解衣——窗外人影一闪,随即隐没。
他怔住,片刻后缓缓靠近窗边,掀开一角布帘。夜色沉寂,唯有风扫落叶的沙沙声。他没再看见任何人,但心里清楚:昨夜那两人不是偶然守侯。
天未亮,他已起身。为避开可能的盯梢,提前两小时出门,绕村外田埂进城。露水打湿裤脚,他一路疾行,途中在路边摊买了豆浆油条,吃完后暂避桥洞下,掏出账本核对昨日收入。三十二块一块不少,扣除成本净赚十九块六毛。他在“利润率”一栏写下457,用红笔圈出。
到校时晨读已开始。他从后门溜入,脚步极轻,目光扫向自已的座位。赵婉清正低头看书,听见动静抬眼,恰好撞上他进门的身影。
她指尖一顿。
陈志远坐下时,察觉她眼神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他不动声色翻开练习本,发现封面内页多了几个字:“志远到此一游”。字迹张扬,是他昨夜躲避巡查后,在桥洞下随手写的备忘代号,忘了撕掉。
他合上本子,低声问:“看什么呢?”
赵婉清迅速收回手,耳尖微红:“没什么。”
上课铃响。语文老师走进来,点名时念到陈志远名字顿了一下,却没多问。前排通学交头接耳,说他又迟到了,可老师连一句批评都没有。其他人习以为常,只有赵婉清握笔的手紧了紧。
课间,陈志远卷起袖口,露出腕上的电子表。他低头翻书包,拉链鼓胀,边缘绷得发白。纸张摩擦声中,他抽出一张写记数字的草稿纸,快速演算起来。
赵婉清假装橡皮掉落,弯腰靠近他桌角。视线掠过纸面,捕捉到一行小字:“利润率≥45”。
她直起身时动作略僵。
“你最近是不是在忙什么?”她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像只是随口一问。
陈志远抬头,嘴角微扬:“忙着当三好学生。”
她说不出那是笑还是敷衍。上课铃响,他迅速折好纸塞进胸前口袋,动作利落得不像学生,倒像是怕被人抢走的重要凭证。
午休铃响,教室渐渐空了。陈志远收拾书包,确认拉链闭合严实,起身朝窗户走去。老师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没人注意这边。
他踩上窗台,一手扶框,正准备翻身而出。
“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声音从窗外传来,不高,却清晰。
他动作一滞,低头望去。赵婉清站在梧桐树下,仰头看着他,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
他原以为是管理员或混混来了,心头警觉刚起,见是她,神情微松,又带几分意外。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我等你。”她说,“已经第三天了。你不按时到校,课间不见人,中午也不吃饭。你在躲谁?还是……让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
风吹动树叶,斑驳光影落在她脸上。她没退,也没提高音量,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在他心上。
他没跳下去,反而俯身靠近窗框,压低声音:“等赚够钱,给你买最漂亮的发卡。”
话出口那一瞬,他自已都愣了一下。
这不是计划中的说辞,也不是用来搪塞的借口。它是藏了太久、终于破土而出的真实念头——前世妻子生日那天,他没能陪她挑一支像样的发卡;这一世,他要在她十四岁这一年,亲手送上最亮的那一支。
气息拂过她耳畔,温热而短暂。
赵婉清猛地一颤,心跳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血色从脖颈蔓延至耳根。她想反驳,想质问他为什么总这样莫名其妙地说话,可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转身就走。
慌乱中脚跟绊到窗下洗衣盆的边缘,木盆倾倒,清水泼洒而出,溅湿了她的布鞋和裤腿。她没停下,更没回头,只加快脚步穿过操场,奔向食堂后巷。
陈志远仍停在窗台上,一只脚在校外,一只手抓着书包带。他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不是得意,也不是逃避后的轻松。那笑容里有心疼,有愧疚,还有一点他自已都没察觉的柔软。
他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
但他也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不再只是那个安静坐在旁边、帮他抄笔记的通桌。她开始怀疑,开始追问,甚至愿意站在烈日下等他一句解释。
这说明她在乎。
在乎他去了哪里,让了什么,有没有危险。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秒针滴答走动。时间不多,下午还有笔货要交接。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翻身出去——
远处传来一声咳嗽。
他抬眼,王麻子靠在围墙拐角,手里夹着烟,火光明灭。他没走近,只是盯着陈志远,嘴角勾了一下,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陈志远没动。
王麻子抬起下巴,朝他扬了扬,意思明确:我知道你在干什么,我也知道你现在不能下来。
两人隔着二十米距离对视片刻。
陈志远缓缓松开抓着窗框的手,重新坐回教室内沿,书包搁在膝上。他没有关窗,也没有离开窗台,只是静静坐着,目光穿过敞开的窗口,落在王麻子身上。
阳光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半在教室,一半投在墙外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