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远走出巷口，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回响。夜市的喧闹声扑面而来，油锅炸物的气味混着煤炉烟气在空气中浮动。他肩上的书包紧贴背部，拉链闭合严密，只在边缘露出一截银色表带，在昏黄路灯下泛着冷光。
他没有停下查看四周，而是径直走向夜市中段一处空地。那里已有几个摊主收摊未走，正低头整理货品。陈志远靠墙蹲下，将书包轻轻放下，拉开拉链三寸，刚好让三块电子表并排斜置，表盘朝外。他双手抱膝，目光低垂，看似随意等待，实则眼角余光扫视来往行人。
一个穿蓝布衫的中年男人停下脚步，盯着表盘看了几秒。“这玩意儿……是进口的？”
“日本产机芯。”陈志远抬头，语气平稳，“数字显示，防水防震，电池能用两年。”
“多少钱？”
“三十二块。”他报出价格，不带迟疑，“一共就二十块，卖完为止。”
那人伸手想拿起来细看，陈志远却先一步轻抬手腕，把表往后收了半寸。“可以看，但别拿走。这儿人多手杂。”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小子还挺精。”
“不是精，是规矩。”陈志远声音不高，“您要是订，我现在就能记名留货。不订，我也不能一直等。”
旁边另一个卖袜子的摊主凑近：“真能走时？不准咋办？”
“不准包退。”陈志远从书包夹层抽出一张纸条，递过去，“上面有测试方法。买回去通电十分钟，走时误差超过五秒，原价退回。”
两人交换眼神，终于点头。卖袜子的掏出三十块钱：“我要一块，多两块当定金。”
“收您三十二。”陈志远接过钱，迅速塞进裤兜内袋，又取出一张手写票据，按金额填写后盖上私章——那是他前日刻的小木印，字迹虽歪，但清晰可辨。
交易完成，他不动声色地将剩余十七块表重新归拢，拉好拉链。动作利落，没引起任何注意。
刚收好包，远处传来金属碰撞声。紧接着是皮鞋踏地的节奏，整齐有力，由远及近。几个身影提着手电筒沿街巡查，胸口别着红袖章，正是市场管理员。
“查无证经营！收摊！都收摊！”
一声喊破夜市平静。摊主们慌忙卷起塑料布、推车挪位、抱着箱子四散撤离。有人连招呼都没打完就跑了，只剩半摊货物孤零零留在原地。
陈志远没有动。他盯着那队人走近的方向，判断他们的行进路线。若跟着跑，反而容易被盯上；若藏匿，空间有限。他迅速解下校服最上面一颗扣子，顺势把领口扯松半寸，又将书包背到胸前，双手环抱，让出畏缩模样。
管理员走到十米开外，开始挨个检查摊位。一名年轻队员掀开油锅旁的竹筐，里面堆着废弃包装盒。陈志远起身，缓步靠近，低声对正在收拾锅具的老妇说：“阿婆，我帮你搬。”
老妇抬头看他一眼，没拒绝。他弯腰扛起一口铁锅，稳稳走向三轮车，脚步不急不慢。管理员经过时瞥了他一眼，见是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在帮工，便未停留。
等巡查队转进侧巷，陈志远才放下铁锅，向老妇点头致意，转身离开。他沿着墙根行走，避开主道灯光，穿过两条窄巷，确认身后无人跟踪，这才放缓呼吸。
刚拐出夜市主区，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哟，还挺会躲。”
陈志远脚步一顿。王麻子倚在电线杆上，嘴里叼着烟，火光在暗处忽明忽灭。他左脸那道疤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更深，像一道干涸的裂痕。
“你一直在看？”陈志远侧身面对他，书包仍抱在胸前。
“我不看，你怎么活到现在？”王麻子吐出口烟雾，“刚才那一招‘借壳脱身’，谁教你的？”
“没人教。”陈志远答，“该动的时侯不动，不该动的时侯乱动，死得快。”
王麻子眯起眼，上下打量他。“你这身板，胆子倒不小。敢在这时侯摆摊？不怕被抓？”
“怕。”陈志远坦然道，“但我更怕机会溜走。”
“所以你就赌？”
“不算赌。”他摇头，“我知道他们几点巡查，也知道哪些摊主愿意合作。信息够，风险就能压住。”
王麻子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声，这次没带嘲讽。“有点本事。”
陈志远没接话，只是轻轻点头。
“下次进货，跟我说一声。”王麻子弹掉烟头，脚尖碾灭火星，“这片地界，我能让你少走三道弯。”
“现在还不需要。”陈志远语气平静，“我自已能走通。”
“哼。”王麻子冷笑，“你以为今晚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管理员只是小角色。真正管事的人，还没露脸呢。”
陈志远目光微凝。
“你是说……上面还有人盯着？”
“聪明。”王麻子往前逼近半步，声音压低，“有人专门盯着新冒头的小贩。尤其是——”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陈志远的书包，“——带学生皮的。”
陈志远没退。他迎着对方目光，一字一句：“那我就更不能停。”
“为什么？”
“因为我停了，就再也迈不出第一步。”
王麻子盯着他许久，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行啊，小子。骨头硬，脑子也不傻。”他拍了下陈志远肩膀，力道不轻，“记住，活着不容易，活得明白更难。你要是哪天撑不住，来找我。”
说完，转身走入暗巷，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陈志远站在原地，手指缓缓抚过书包拉链。里面的表还在，钱也安全。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
路越走越窄，两旁房屋渐稀。远处传来狗吠，风从田埂吹来，带着泥土与稻茬的气息。他走过一段碎石路，踏上通往村口的青石小径。
就在他即将转入自家巷口时，前方路口出现两个模糊人影。他们站在路灯死角，似乎在等人。一人手里拿着撬棍，另一人正低头点烟。
陈志远脚步未停，右手悄然滑入书包内袋，握住那叠纸币边缘。他放慢步伐，计算距离。若强行通过，可能被拦截；若绕行，需穿过一片荒地，夜间更危险。
他选择继续前行。接近那两人时，故意咳嗽两声。点烟者抬起头，目光交汇瞬间，陈志远微微颔首，像普通晚归的学生般擦肩而过。
对方没阻拦。
但他走出五步后，听见背后传来一句：“……是他。”
陈志远没有回头，步伐依旧稳定。他知道，自已已被标记。
他加快脚步，拐进自家巷口，直到看见院门轮廓才稍稍放松。院内灯未亮，父母应已入睡。他轻手推开木门，跨过门槛，正准备关门——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奔巷口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