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那边的骚扰,在他母亲找我谈话未果后,诡异地停滞了几天。
像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我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谨慎。律师同学告诉我,陆铭聘请的律师团队开始频繁调取我的工作记录、银行流水,甚至试图联系我以前的同事,打听我“情绪是否稳定”、“是否有抑郁倾向”。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从“母亲精神状况不佳”这个角度来撕开裂口,抢夺抚养权。
卑劣,但有效。
我配合着律师,提供所有能证明我情绪稳定、经济独立、能给然然提供良好成长环境的证据。同时,我也开始主动接触猎头,寻找更高薪、更稳定的工作机会。
我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到来的风暴。
周叙深依旧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联系。偶尔会分享一些他觉得有趣的行业动态,或者看到适合然然年龄的绘本、玩具,会拍照发给我。
分寸感依旧把握得很好,从不越界。
我偶尔会回几句,态度客气而疏离。
我知道我这样利用他的关注来刺激陆铭很不道德,但我别无选择。这是一场战争,而我弹药匮乏,任何能打击到敌人的手段,我都不得不考虑。
又是一个周末,林茵死活把我拖出去,说给我订了一家很难预约的私房菜馆,必须去散散心。
我知道她是好心,怕我憋坏了。
餐厅环境雅致,菜品也确实精致。林茵叽叽喳喳地说着各种趣事,试图调动我的情绪。
我配合地笑着,心里却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朦朦胧胧,感受不到真正的愉悦。
吃到一半,我去洗手间。
穿过走廊时,迎面走来几个说说笑笑的女人,衣着光鲜,看起来是刚购物完过来聚餐的。
其中一个,我有点眼熟。
是陆铭公司一个高管的太太,姓王,以前在一些场合见过几次,算不上熟,但彼此认识。
她也看见了我,笑容顿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尴尬和同情,随即又恢复正常,对我点了点头:“陆太太,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微微颔首,没有纠正她的称呼。
另外几个女人也停下说笑,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带着打量和些许窃窃私语后的了然。
看来,故事传得比我想象的更远。
王太太似乎想快点结束这场偶遇,寒暄道:“一个人来吃饭?”
“和朋友一起。”我语气平淡。
“哦,挺好……”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带着几分刻意的感慨,“哎呀,说起来,陆总最近可是大出风头啊,真是……啧,人不可貌相。”
她没把话说明,但那语气里的意味深长和怜悯,像针一样刺人。
旁边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人掩嘴轻笑,接话道:“可不是嘛,听说为了博红颜一笑,一掷千金呢!真是‘情深义重’。”
“红颜?”另一个女人故作惊讶,“不是说是邻居,帮忙照顾孤儿寡母吗?台风夜送温暖呢!”
“哟,哪种‘温暖’需要送几十万的珠宝啊?”香奈儿女人嗤笑,“听说还在自家老婆孩子住院的时候,跑去给人女儿办生日派对,切蛋糕呢!这‘温暖’送得可真到位!”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在闲聊,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一字不落地听清楚。
每一句话,都像裹着糖衣的毒针,精准地扎向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王太太脸上挂不住,扯了扯同伴的衣袖,低声道:“少说两句……”
然后她对我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陆太太,你别往心里去,她们就是嘴碎……我们先过去了。”
那几个女人意犹未尽地瞥了我一眼,带着某种窥探到他人不幸后的隐秘满足感,嬉笑着走开了。
我站在原地,走廊暖黄的灯光打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手脚冰凉。
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几十万的珠宝?
台风夜送温暖?
原来,在我抱着儿子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他不只是去切了蛋糕,关了手机。
他还送了苏清清价值几十万的珠宝。
原来,他所谓的“帮忙”、“同情”,代价如此高昂。
原来,我这些年省吃俭用,精打细算,为了这个家付出的一切,在他眼里,还不如博小三一笑。
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再次涌上来,我捂住嘴,冲进洗手间,对着洗手池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酸水灼烧着喉咙。
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拼命扑脸,试图压下那阵灭顶的眩晕和绝望。
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眶通红,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来的女人。
真可怜啊,沈薇。
真可笑。
我整理好情绪,回到包厢。
林茵看出我脸色不对,担忧地问:“薇薇,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味同嚼蜡,“碰到几个熟人,说了几句。”
林茵似乎猜到了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给我舀了碗汤:“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那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结束后,林茵坚持要送我回去。
车开到小区楼下,我刚下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一辆车的车门上,脚下扔了一地的烟头。
是陆铭。
他看起来比上次更加憔悴落魄,西装皱巴巴的,眼里全是红血丝,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林茵脸色一变,立刻下车挡在我身前:“陆铭!你还来干什么?!滚远点!”
陆铭没理她,他的目光越过林茵,死死钉在我身上,声音沙哑得厉害:“沈薇,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语气冰冷。
“就五分钟!”他语气急切,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焦躁,“就五分钟!说完我就走!”
林茵还想说什么,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薇薇,你先上去吧,我没事。”
林茵担忧地看着我。
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瞪了陆铭一眼,转身上楼了。
楼下只剩下我和陆铭。
夜风很凉,吹得人皮肤起栗。
“你想说什么?”我看着他,没有任何情绪。
陆铭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薇薇,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后悔了。”
他声音哽咽,甚至带上了哭腔:“我这几天过得生不如死……公司快完了,朋友都在看笑话,我妈天天以泪洗面……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你抱着儿子浑身是血的样子,还有……还有我做的那些混账事……”
他抬起手,似乎想抹眼泪,动作笨拙又狼狈。
“薇薇,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但我求你,看在儿子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保证跟苏清清彻底断干净!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和儿子,我把所有财产都转到你名下!我们离开这里,换个城市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甚至有些卑微。若是以前,我或许会心软。
但现在,我听着他这番话,心里只有一片麻木的冰凉。
“重新开始?”我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讽刺,“陆铭,你觉得可能吗?”
“可能!只要你想,就有可能!”他急切地上前一步,试图抓住我的手,“薇薇,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剩了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很心软的……”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眼神里终于泄露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厌恶:“别碰我!”
他僵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和受伤。
“陆铭,收起你这套。”我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你的后悔,不是因为你觉得对不起我和儿子,而是因为你的丑事败露,影响了你的名声和钱途!你现在一无所有了,才想起来我和儿子的好,想抓住我们这根救命稻草?你把我当什么?收破烂的吗?”
我的话像刀子,狠狠戳破他虚伪的表演。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那点可怜的悔意迅速被恼羞成怒取代:“沈薇!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我都这样求你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非要我跪下来求你吗?!”
“跪?”我嗤笑一声,“你就算跪死在这里,我也只会觉得恶心。”
“你——”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眼神重新变得凶狠,“好!好!沈薇!你够狠!你不就是仗着现在有周叙深给你撑腰吗?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他不过也是看你新鲜,玩玩儿你罢了!等他知道你是个被老子睡烂了的破鞋,你看他还要不要你!”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的心却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了。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丑陋模样。
“说完了吗?”我问。
他喘着粗气,死死瞪着我,像是要用眼神把我撕碎。
“说完了,就滚吧。”我转身,准备上楼。
“沈薇!”他在我身后猛地咆哮,声音里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和疯狂,“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儿子你休想带走!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不会让你得逞!咱们走着瞧!”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他的威胁,像丧家之犬的狂吠,除了增加我的厌恶,起不到任何作用。
走到单元门口,我听到身后传来汽车引擎暴躁的轰鸣声,和轮胎摩擦地面刺耳的声响,迅速远去。
世界,重归寂静。
我靠在冰冷的单元门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抬头望向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城市霓虹映照出的、浑浊的光晕。
战争,已经打响。
而我知道,我和他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
没有退路,也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