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清母女那场精心策划的“偶遇”和挑衅,像一盆冰水混着玻璃渣,兜头浇下。
冷,且尖锐的疼。
但奇异的是,反而将我心底最后那点残存的、不合时宜的柔软彻底冻硬了。
我拉着然然的手,走得很稳,背脊挺得笔直。
回到我妈家,安抚好受惊的儿子,我走进狭小的卫生间,关上门,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却眼神淬冰的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被动挨打,等着他们一次次上门来恶心我,骚扰我的家人。
陆铭觉得我离了他活不了,觉得我会为了所谓的“完整家庭”忍气吞声。
苏清清觉得我只会哭闹和退缩,可以被她轻易拿捏。
他们都错了。
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刺骨的冰凉让我打了个激灵,却也更加清醒。
擦干脸,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我律师同学的电话。
“帮我起草一份正式的律师函,直接发给陆铭。明确告知他,如果继续骚扰我和我的家人,我会立即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并且以‘婚内过错’和‘恶意争夺抚养权’为由,向他索取精神损害赔偿和更高的经济补偿。”
同学在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严肃:“薇薇,你确定?这样就等于彻底撕破脸,没有转圜余地了。”
“早就没有余地了。”我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按我说的做。”
“好。”
挂了电话,我又点开微信,找到了几个以前关系还不错的、和陆铭有工作往来或者同在一个圈子的朋友。
我没有哭诉,没有抱怨,只是用最平静客观的语气,陈述了事实。
【李哥,冒昧打扰。我和陆铭目前正在办理离婚手续,原因系他婚内与其他女性存在不当往来,并在台风夜弃重病儿子于不顾。近期他情绪可能不太稳定,若在工作合作中有异常,请多包涵。抱歉。】
【张总,您好,我是沈薇。因个人婚姻问题,陆铭近日可能无暇全心投入项目,若有延误,实非我所愿,先行致歉。具体情况不便多言,唯愿好聚好散。】
我没有指名道姓说苏清清,但“台风夜”、“弃重病儿子不顾”、“与其他女性不当往来”,这几个关键词已经足够在圈子里掀起惊涛骇浪。
陆铭最好面子。
我就亲手撕开他伪善的面皮。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给自己穿上了一层更坚硬的铠甲。
果然,律师函和我那几条微信的效果立竿见影。
陆铭的电话疯狂地打到我妈家的座机上,响铃急促得像是索命。
我没有接。
他就发短信,言辞从暴怒威胁到语无伦次的哀求,最后变成绝望的咒骂。
【沈薇你够狠!你竟然发律师函?!你还跟别人胡说八道什么?!你想毁了我吗?!】
【薇薇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马上跟苏清清断干净!】
【贱人!你不得好死!你想抢走我儿子,除非我死!】
我看着屏幕上那些疯狂跳跃的字眼,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看,这就是他。
一旦触及他真正的利益,一旦他伪装的面具被撕下,就会露出这般丑陋不堪的内核。
他再也没有上门来闹。
也许是律师函起了威慑作用,也许是他正在焦头烂额地应付圈子里骤起的风言风语和合作伙伴的质疑。
世界,终于清静了几天。
我专心照顾然然,陪他做康复锻炼,给他读绘本,看着他小脸渐渐恢复红润,会咯咯笑着扑进我怀里。
日子仿佛渐渐回到了正轨,如果忽略心底那片被冰封的荒芜。
这期间,我大学时关系最好的闺蜜林茵从国外回来了。
她得知我的事情,第一时间冲到我妈家,抱着我大哭了一场,然后撸起袖子就要去找陆铭和苏清清算账。
我拉住了她。
“为那种人,不值得。”我给她倒了杯水,语气平静地像在说别人的事。
林茵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担忧:“薇薇,你变了。”
我笑了笑:“不好吗?”
“好!”她重重点头,用力握住我的手,“以前的你就是太好了,才被那种贱人欺负!以后支棱起来!姐妹给你介绍更好的!气死那对狗男女!”
她是个行动派,立刻开始翻手机通讯录:“我记得有个学长,之前就对你有点意思,现在自己开公司,做得风生水起,长得也比陆铭那渣帅多了!我这就联系他!”
我本想拒绝,我现在对感情没有任何兴趣,只想带着儿子好好生活。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也许……换个环境,接触点新的人,并不是坏事。
至少,不能让有些人觉得,离了陆铭,我沈薇就注定凄风苦雨,孤苦一生。
林茵的效率高得吓人。
第二天晚上,她就软磨硬泡地把我拉出了门,美其名曰“散心”。
一家格调高雅的清吧,灯光柔和,音乐舒缓。
卡座里,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站起身,笑容温和儒雅:“沈薇?好久不见。”
是周叙深。
我大学时的学长,高我两届,是当年学校的风云人物,聪明又低调,没想到如今自己创业成了老板。
他比记忆中更成熟稳重,眉眼间带着历经世事的从容,目光清亮坦诚,没有一丝令人不适的打量。
“学长,好久不见。”我微微颔首,态度有些疏离。
林茵在一旁拼命使眼色,活跃气氛。
周叙深很体贴,没有问任何我不愿提及的话题,只是聊着一些行业的趣事,国外的见闻,偶尔温和地询问一下然然的情况,分寸感拿捏得极好。
和他聊天,意外地并不让人讨厌。
他甚至能接上几句关于儿童心理学和教育的话题,显然是用心做过功课的。
中途,我去了一趟洗手间。
回来时,远远看到周叙深正微微侧身,耐心地听林茵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着玻璃杯壁。
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我脚步顿了一下。
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对他并没有男女之间的心动。
但是。
一种近乎冷酷的算计,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他很好。
他的出现,他的条件,他此刻表现出来的温和与善意,都是一把完美的……刀。
一把可以狠狠捅进陆铭心脏,将他那可笑优越感和占有欲碾得粉碎的刀。
我走过去。
周叙深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到我,笑容温煦:“回来了?”
“嗯。”我坐下,这一次,主动拿起酒瓶,给他的杯子添了一点酒,“学长,听说你公司最近拿下了城东的那个科技园项目?”
他有些惊讶,随即笑道:“消息这么灵通?是啊,刚签完合同,接下来有的忙了。”
“恭喜,”我举起酒杯,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却刻意柔化了几分棱角的弧度,“学长一向很厉害。”
周叙深的眸光微微一动,落在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只是那份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我知道我在利用他的好感,甚至可能利用他作为报复陆铭的工具。
这很卑劣。
但我心底那片冰原疯狂叫嚣着——比起陆铭和苏清清对我做的,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只是想活下去,想带着我的儿子,堂堂正正、扬眉吐气地活下去!
那天晚上之后,周叙深开始频繁地联系我。
方式很得体,多是关心然然的恢复情况,或者分享一些他觉得有趣的育儿经,偶尔才会试探地约我出去吃饭,在我拒绝后也从不纠缠,风度极佳。
我没有拒绝他的联系,甚至偶尔会回应几句。
林茵对此喜闻乐见,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周叙深有多好。
我心里却清醒得像一块冰。
我知道我在走一步险棋,在玩火。
但覆水难收,我只能继续走下去。
一天下午,周叙深约我去看一个画展,说是我以前很喜欢的那个画家。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窗外难得的晴朗天气,答应了。
我稍微打扮了一下,穿上了一件许久未穿的连衣裙,颜色是我以前很少尝试的、略显明艳的暖橘色。
周叙深看到我时,眼神明显亮了一下,由衷赞叹:“很漂亮。”
“谢谢。”我微微笑了笑。
画展人不多,很安静。我们并肩走着,偶尔低声交流对某幅画的看法。他很博学,见解独到,和他相处确实很舒服。
中途,我的手机响了。
是陆铭。
我直接挂断,设置了静音。
周叙深看了一眼我的手机,没有多问,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怜惜?
看完画展,时间还早。他提议去附近的咖啡馆坐坐。
我没有反对。
咖啡馆露天座位的阳光很好。我们刚坐下,点了咖啡,我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这次是苏清清。
换了一个新号码。
我面无表情地再次挂断。
周叙深搅拌着咖啡,沉吟片刻,开口:“如果需要帮忙……”
“不用。”我打断他,语气平静,“一些无关紧要的骚扰电话而已。”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咖啡香气氤氲。
如果不是心里装着太多事,这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完美的下午。
然而,该死的“巧合”再次上演。
一辆熟悉的黑色suv猛地停在路边。
车门砰地打开。
陆铭从车上冲了下来,脸色铁青,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
他几步冲到我们桌前,目光死死钉在我身上,然后又猛地转向周叙深,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的嫉妒和怒火几乎要喷涌出来。
“沈薇!”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怒,“他是谁?!你说!这个男人是谁?!怪不得你铁了心要离婚!原来是早就找好下家了!你这个贱人!”
咖啡馆周围的目光瞬间都被吸引过来。
周叙深眉头蹙起,站起身,挡在我面前,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这位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
“尊重?!”陆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指向我,对着周叙深咆哮,“你知不知道她是我老婆?!你玩我玩剩下的破鞋,很得意是吗?!”
他的话肮脏又刻薄。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我慢慢站起身,推开周叙深护着我的手臂,走到陆铭面前。
仰起头,直视着他那双被愤怒和嫉妒烧得通红的眼睛。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平静得可怕,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他脸上:
“陆铭,需要我提醒你吗?”
“是你,在台风夜,扔下痛得抽搐的儿子,关机,去陪楼上的寡妇给她女儿过生日,切蛋糕,送项链。”
“是你,在我们还没离婚的时候,就把别的女人带回我们的家,在我们的床上,让她写下‘昨晚我很喜欢’。”
“现在,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质问我?”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道惊雷,炸响在安静的咖啡馆门口。
每一句话,都剥开他一层伪装,露出血淋淋的、不堪入目的真相。
陆铭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极致的慌乱和恐惧,下意识地看向周围。
那些原本带着看戏和谴责目光看向我的人们,此刻眼神全都变了,充满了震惊、鄙夷和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指指点点的声音越来越大。
“天啊……原来是这样……”
“看着人模狗样的,这么渣……”
“老婆孩子台风天那么惨,他跑去给小三女儿过生日?”
“太不是东西了……”
陆铭像是被那些目光和议论刺穿了,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气势全无,只剩下狼狈和难堪。
我最后冰冷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然后,我转身,看向一旁神色复杂震惊的周叙深,微微颔首:“学长,抱歉,让你见笑了。今天先到这里吧,我先走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陆铭一眼,拿起包,挺直脊背,迎着那些复杂的目光,一步一步,平静地离开。
阳光依旧很好。
我却只觉得冷。
背后,传来陆铭压抑的、崩溃般的低吼,还有周叙深冷静的警告声。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知道,我和陆铭之间,最后一点虚假的温情,也被他亲手,彻底撕碎了。
剩下的,只有你死我活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