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然然,后退一步,避开他试图来拉我胳膊的手。
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觉得,是我在“闹”,是我在“搞事”,是我在“让人看笑话”。
他甚至没有先问一句,儿子怎么样了。
然然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到了,小身子一抖,害怕地往我怀里缩了缩,小声嗫嚅:“爸爸……”
陆铭似乎这才注意到儿子苍白的脸色和怯生生的眼神,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责备:“然然没事了吧?你看,儿子不是好好的?就你一点小事就夸大其词,非要上纲上线!”
小事。
急性阑尾炎,台风夜,浑身是血,差点被广告牌砸死,一个人抱着孩子冲到医院……在他眼里,是小事。
是我在夸大其词。
我心里的那片冰原,蔓延出无尽的寒意,几乎将我的血液都冻住。
“陆铭,”我开口,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在你看来,什么是大事?是苏清清女儿的生日蛋糕没切?还是她收到的那条项链不喜欢?”
陆铭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被当众扇了一耳光,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是更大的恼怒:“你又提这个!沈薇你有没有完?!我说了那是感谢!是帮忙!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相信?!”
“我相信。”我点点头,在他错愕的目光中,继续平静地说,“我相信你忙着给她切蛋糕,忙着给她送礼物,忙着关掉手机免得被我们母子打扰。所以,离婚协议,请你尽快签字,别耽误彼此时间。”
“你——”陆铭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指着我骂,但又碍于周围的目光,硬生生忍了下去,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好!沈薇!你非要离是吧?行!但儿子必须归我!你想带走我儿子,门都没有!”
他终于图穷匕见。
用儿子来要挟我。
他知道然然是我的命。
我抱着然然的手臂猛地收紧。
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小声哭了起来:“妈妈……爸爸不要吵架……”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步就想骂他:“陆铭你还是不是人?!你——”
我拦住了我妈。
我看着陆铭,看着这个我曾经爱入骨髓的男人,此刻用最丑陋的嘴脸,拿着我们的孩子当作谈判的筹码。
心底最后一丝残存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留恋,彻底灰飞烟灭。
“然然是我的命。”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谁想抢走他,除非我死。”
我的眼神大概太决绝,太冰冷,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
陆铭被震慑住了,竟然后退了半步。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我抱着儿子,拉着我妈,快步走向刚刚停下的出租车。
“沈薇!你给我站住!”陆铭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想追上来。
我没有回头。
迅速拉开车门,让我妈先进去,然后抱着然然坐进去,狠狠关上车门。
“师傅,麻烦开车。”
车子启动,将陆铭愤怒而不甘的身影迅速甩在后面,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我紧紧抱着还在小声啜泣的然然,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
透过后视镜,我看到自己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以及眼底,那片再无波澜的、冰冷的死寂。
陆铭,我们之间,彻底完了。
出租车驶离医院,将陆铭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彻底抛在身后。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然然细微的、受了惊吓的抽噎声,和我妈压抑的、沉重的呼吸。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阳光明明那么烈,却照不进我心里分毫。
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冰冷坚硬的壳。
“薇薇……”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颤抖着握住我冰凉的手,“他……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竟然连儿子都要抢……”
我反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力度大得几乎掐进她肉里,声音却出奇地平静:“妈,没事。他抢不走。”
然然似乎被刚才的冲突吓坏了,蔫蔫地靠在我怀里,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领,小声问:“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然然了?”
孩子的直觉总是最敏锐的。
我的心像是被细针密密麻麻地扎过,疼得发颤。
我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柔软的头发,声音放得极柔:“怎么会呢?爸爸只是……只是太忙了。然然有妈妈,有外婆,我们都最喜欢然然了。”
他似懂非懂,但听到我的保证,情绪稍微安稳了一些,只是依旧没什么精神。
我没有回那个充满背叛和恶心的“家”,而是直接让我妈带着我和然然去了她那里。
老小区,房子不大,但干净整洁,充满了生活气息。这里没有陆铭的影子,没有苏清清的香水味,能让我暂时喘口气。
安顿好然然睡下,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我媽忙前忙后地收拾,给我倒热水,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欲言又止。
“妈,别忙了,坐会儿吧。”我拍拍身边的空位。
我妈坐下来,看着我,眼泪又掉了下来:“薇薇,以后……以后可怎么办啊……”
“以后会好的。”我看着她,语气坚定,“没有他,我和然然只会过得更好。”
话虽这么说,但现实的压力很快接踵而至。
我的工作因为这几天请假照顾然然堆积了不少,上司虽然表示理解,但语气里已经透露出不满。经济上,虽然我收入尚可,但独自抚养孩子,尤其是在这座城市,压力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离婚官司。
陆铭显然不打算轻易放手。
我的律师同学很快反馈了消息,语气凝重:“薇薇,陆铭找的律师是业内出了名难缠的,擅长打抚养权官司。他们那边……可能会从你的工作性质、经济状况,甚至……精神状态入手。”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
精神状态?
就因为我没有哭闹上吊,冷静地提出离婚,他就要污蔑我精神有问题?
真是可笑至极!
“而且,”同学犹豫了一下,补充道,“陆铭那边暗示,如果你坚持要儿子的抚养权,就必须放弃所有财产,甚至……倒贴抚养费给他。他说你婚后为家庭付出多,职业生涯中断,收入不稳定,不利于孩子成长。”
我气得差点笑出声。
为家庭付出多,职业生涯中断,这反而成了他攻击我的理由?
多么讽刺!
“告诉他,做梦。”我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官司照打,抚养权我绝不放手,该是我的,一分也不能少!”
挂断电话,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我知道这注定是一场硬仗。陆铭有钱,有人脉,他可以用尽手段来逼我屈服。
正心烦意乱时,手机又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沈薇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怯生生、娇柔做作的女声,是苏清清。
阴魂不散。
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声音冰冷:“有事?”
“沈薇姐,你别生气……”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知道你恨我,怪我……但我和陆铭哥真的是清白的,他只是心疼我和暖暖……你误会他了……”
我懒得听她演戏,直接打断:“说重点。”
她噎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不留情面,语气顿时变得有些尖锐,却又强行压住:“……陆铭哥因为你要离婚的事,很痛苦,喝了好多酒……他一直叫着你的名字,说对不起你,舍不得你……”
“沈薇姐,你们那么多年的感情,还有然然,怎么能说散就散呢?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孩子想想啊,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孩子多可怜……”
她的话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虚伪和算计。
她是在替陆铭当说客?还是以退为进,故意来恶心我?
“苏清清,”我冷冷开口,“收起你这套。你告诉他,让他痛快点签字,别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还有,别再打这个电话骚扰我,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和你女儿的故事,人尽皆知。”
说完,我直接挂断,再次拉黑这个号码。
世界清净了不到十分钟,门铃响了。
我妈去开门,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怎么来了?!”
我心头一紧,走到门口。
陆铭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堆昂贵的儿童玩具和补品,脸色疲惫,眼底带着红血丝,身上果然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他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试图挤进门:“薇薇,我们谈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和儿子……”
他看起来憔悴又狼狈,试图做出深情的姿态。
若是以前,我或许会心软。
但现在,我看着他,只觉得无比恶心和厌烦。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我挡在门口,没有丝毫让他进来的意思。
“薇薇!你非要这样吗?!”他的深情表演维持不下去,语气变得急躁,“我都低声下气来求你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真要逼我跪下来求你吗?!”
“求我?”我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求我原谅你冒着台风去给别人的女儿过生日?求我原谅你送她项链?求我原谅你在我儿子手术时关机?陆铭,你的求饶,真廉价。”
我的话像鞭子,狠狠抽在他脸上。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羞恼交加,猛地将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玩具盒子破裂,发出刺耳的响声。
“沈薇!你够了!是!我是去给暖暖过生日了!是送了礼物!但那只是出于同情!是帮忙!你呢?!你除了会猜忌、会闹、会拿离婚威胁我,你还会什么?!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尖酸刻薄,像个泼妇!哪有半点以前温柔体贴的样子?!”
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仿佛他的背叛,全是我的错。
是我变得不再温柔,不再体贴,才逼得他去找别人的温柔乡。
我看着他歇斯底里的嘴脸,心里最后那点波澜也彻底平复了。
“说完了吗?”我平静地问,“说完了就滚。”
我的冷静彻底激怒了他。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打我。
我妈吓得尖叫一声,冲过来挡在我面前。
我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护住腹部。
然而,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大概是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了他。
他死死瞪着我,眼神像是要吃人,胸口剧烈起伏。
最终,他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鞋柜上,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后转身,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
我妈吓得脸色发白,捂着心口,半天缓不过来。
我扶住她,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我妈喃喃道,眼泪直流。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神却一片冰冷。
是的,他是个疯子。
一个自私自利,永远只考虑自己,永远觉得别人对不起他的疯子。
而对付疯子,讲道理是没用的。
那天之后,陆铭消停了两天。
但我知道,这绝不是结束。
果然,第三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陆铭的母亲,我曾经的婆婆。
电话里,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端着架子,带着居高临下的责备和不满:“沈薇啊,我听陆铭说了,你们闹了点矛盾?夫妻之间,哪有不磕磕绊绊的,动不动就把离婚挂在嘴边,像什么样子?”
我握着电话,没有说话。
她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陆铭是做错了,男人嘛,有时候难免心软,被外面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缠上。但你也有责任,整天围着孩子转,也不好好收拾自己,不懂得体贴丈夫,这才让他犯了糊涂……”
我听着她的话,心冷得像一块铁。
看,这就是他的家庭。
永远觉得他儿子没错,错的都是别人。
“妈,”我打断她,第一次用如此疏离冷淡的语气称呼她,“这是我和陆铭之间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
她似乎被我的态度噎住了,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不悦:“你怎么说话的?我是为你们好!然然还那么小,你们离婚了,让孩子怎么办?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以后怎么生活?听妈的话,别闹了,好好跟陆铭道个歉,这件事就过去了……”
道歉?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我为他的背叛道歉?
我深吸一口气,彻底失去了和她沟通的欲望:“如果您没有其他事,我挂了。”
“沈薇!你——”
我没有再听,直接挂断了电话。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然而,更让我恶心的事情,还在后面。
周末,我带然然去复查。
从医院出来,竟然在门口“偶遇”了苏清清。
她牵着她的女儿暖暖,打扮得依旧精致得体,像是特意等在那里。
看到我,她立刻拉着暖暖走上前,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的笑容:“沈薇姐,好巧啊!带然然复查吗?怎么样,没事了吧?”
然然看到暖暖,下意识地往我身后躲了躲。
暖暖却仰着小脸,看着然然,突然脆生生地开口:“妈妈,这就是那个没有爸爸要的小朋友吗?”
童言无忌。
却像最毒的针,精准地刺向我最痛的伤口。
我的脸色瞬间煞白。
苏清清立刻装模作样地轻斥女儿:“暖暖!不许胡说!”然后一脸歉意地看着我,“对不起啊沈薇姐,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的……”
她嘴上道歉,眼底那抹得意和挑衅却几乎要溢出来。
我看着她虚伪的嘴脸,看着那个被教唆着说出恶毒话语的小女孩,再看看我身边吓得瑟瑟发抖的儿子。
胸腔里的恨意和怒火终于冲破了冰层,疯狂燃烧起来。
我没有理会苏清清,而是蹲下身,平视着那个叫暖暖的小女孩,声音平静得可怕:“小朋友,你说错了。”
小女孩被我的眼神吓到,往后缩了缩。
我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不是他没有爸爸要。是她的爸爸,像垃圾一样,被我和我儿子,不要了。”
苏清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无比难看。
我站起身,不再看她们母女一眼,拉着然然的手,挺直脊背,从她们身边径直走过。
身后,传来苏清清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教训女儿:“谁让你说那些话的!蠢货!”
以及小女孩委屈的哭声。
阳光刺眼。
我紧紧握着儿子的手,掌心冰凉。
战争,才刚刚开始。
我不会再退让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