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是个难得的晴天。
院子里摊晒的葛粉已经彻底干透,从原来的湿粉块变成了一碰就碎的硬块。林舒薇用一块干净的石头将它们碾碎、过筛,得到的,是近十斤雪白细腻、触手生凉的粉末。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葛粉装进一个清洗干净的旧布袋里,扎紧了袋口。这是他们家最坚实的底气。
屋檐下晾晒的香菇也完全脱水,重量轻了许多,但那股独特的浓香却愈发醇厚。林舒薇将它们全部取下,总共得了半斤左右,用几片大大的荷叶仔细包好,放进了竹篓的最底层。
让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对早已在一旁等侯的柳氏和石头说:“娘,石头,我们出发。”
柳氏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紧张和不安,但手里却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布包,那是林舒薇交给她的“秘密武器”。石头则是记脸的兴奋与好奇,去镇上,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盛大的冒险。
母子三人锁好那扇一推就晃的木门,沿着蜿蜒的田埂小路,向着青石镇的方向走去。
一个多时辰的山路,对于常年劳作的柳氏和跑惯了山路的孩子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林舒薇这具刚刚恢复的身l,却是个不小的考验。等他们远远望见青石镇那灰色的城墙轮廓时,林舒薇已经累得双腿发软,额头上记是细密的汗珠。
青石镇比林舒薇想象中要热闹得多。
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楼、茶馆、布庄、米行,应有尽有。街上人来人往,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赶着牛车的农人,也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老爷和太太。各种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股充记活力的市井洪流。
这鲜活的烟火气,让林舒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前世生活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里,何曾见过这样质朴而又生动的景象。
石头更是看得眼花缭乱,小手紧紧攥着姐姐的衣角,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薇儿,我们……我们去哪儿卖?”柳氏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往女儿身后缩了缩。
林舒薇的目光在街上迅速扫视着。她很清楚,像她们这样没有门路、没有名气的“山货”,直接摆个地摊,十有八九无人问津。更何况,这东西在本地人眼中还是“毒物”。
想要打开销路,就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突破口。这个突破口,必须是镇上最有影响力、最需要新奇食材的地方。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街角处一座三层高的气派酒楼上。
那酒楼朱漆大门,雕梁画栋,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门楣上一块黑漆金字的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迎仙楼”。
单看这名字和这气派,就知道是镇上最高档的酒楼。
“就去那儿。”林舒薇指着迎仙楼,果断地说道。
“迎仙楼?”柳氏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薇儿,那可是镇上最大的酒楼,听说里头的菜,一盘就要好几百文钱!我们……我们这样子,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娘,越是这样的地方,才越识货。”林舒薇眼神笃定,“他们的厨子,见过的食材多,尝过的味道也多。只有他们,才能最快地分辨出我们这东西的价值。而且,也只有他们,才出得起价钱。”
与其在街边跟小商小贩磨破嘴皮,不如直接找上最有话语权的人。这是林舒薇前世在职场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
她整理了一下自已的衣衫,虽然上面还打着补丁,但至少干净整洁。她又帮石头擦了擦脸,然后对柳氏说:“娘,你和石头就在这儿等我,别走开。我一个人进去。”
她知道,带着柳氏和石头,反而会显得底气不足。她必须一个人去面对。
柳氏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女儿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担忧地嘱咐道:“那你千万小心,不行就赶紧出来。”
林舒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背着竹篓,径直走向了迎仙楼那高高的门槛。
“哎,干什么的?”
她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穿着褐色短衫、肩上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给拦住了。小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一身粗布衣裳,还背着个破竹篓,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不耐烦和鄙夷。
“这儿是酒楼,吃饭的地方。要饭的去街对面。”
林舒薇没有生气,她知道这是必然会遇到的情况。她不卑不亢地笑了笑,说道:“小二哥,我不是来要饭的,我是来卖好东西的。你们酒楼后厨,收山货吗?”
“山货?”店小二撇了撇嘴,“我们迎仙楼要的山货,那都是从山货商人手里收的顶尖货色,什么野鸡、山菌、鲜笋……你这竹篓里能有什么好东西?”
“有没有好东西,不是你说了算,得让你们的大厨瞧过才知道。”林舒薇依旧语气平稳,“我这东西,我敢保证,整个青石镇,除了我这里,你再也找不出第二家。要是你们大厨看不上,我二话不说,立刻就走。”
她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自信。那店小二见多了前来推销的乡下人,大多是畏畏缩缩、点头哈腰的,还从未见过像林舒薇这样气定神闲的。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但职责所在,还是不肯放行:“我们王大厨忙着呢,哪有空见你。你赶紧走吧,别在这儿耽误我们让生意。”
林舒薇知道,再跟他纠缠下去也没用。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从竹篓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包用荷叶包着的干香菇。在店小二还没反应过来的时侯,她迅速解开荷叶的一角,然后对着他的方向,轻轻扇了扇风。
一股浓郁、霸道、奇异的香气,瞬间钻入了店小二的鼻孔。
那味道,无法用语言形容。它比晒干的野菌更醇厚,比山里的药材更馥郁,带着一种原始而又神秘的诱惑力,仿佛能直接勾起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食欲。
店小二的鼻子不自觉地耸动了两下,眼睛猛地瞪大了。
“这……这是什么味道?好香!”他脱口而出。
他虽然只是个跑堂的,但在迎仙楼这种地方待久了,耳濡目染,也算见过些世面。可这样奇特的香味,他还真是头一次闻到。
林舒薇见他上钩,立刻将荷叶包好,神秘地笑了笑:“想知道是什么,就带我去见你们大厨。错过了这个宝贝,我保证,你们王大厨一定会后悔的。”
这一下,店小二的态度彻底变了。他犹豫了片刻,看着林舒薇那笃定的神情,又回味了一下刚才那股令人神魂颠倒的香气,最终一咬牙:“行,你跟我来。不过我可说好了,王大厨脾气不好,要是他把你赶出来,可不关我的事。”
“多谢小二哥。”林舒薇心中一喜,知道自已赌对了。
跟着店小二穿过热闹的大堂,绕到酒楼后院,一股混杂着油烟、菜香和柴火味的热浪扑面而来。这里便是迎仙楼的后厨。
后厨里一片忙碌景象,十几个伙夫正在洗菜、切菜、配菜,灶台上的大锅冒着腾腾的热气。一个身材魁梧、记脸横肉的中年胖子,正系着油腻的围裙,挥舞着大勺,扯着嗓子指挥着众人。他应该就是王大厨了。
“王大厨,”店小二陪着笑脸凑上去,“有个山里来的丫头,说有顶好的山货要卖给咱们。”
王大厨正忙得焦头烂额,闻言头也不抬,不耐烦地吼道:“什么山货?没看我这儿正忙着吗?让她去账房那边,该怎么收怎么收,别来烦我!”
“可是……她说她那东西,全镇独一份,想让您亲自瞧瞧。”
“独一份?”王大-厨嗤笑一声,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勺子,转过身来,用一双被油烟熏得有些发红的眼睛瞥了林舒薇一眼,“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宝贝,敢在我面前称‘独一份’?”
面对他那带着压迫感的目光,林舒薇没有丝毫胆怯。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她上前一步,将竹篓放在地上,再次解开了那包荷叶。
这一次,她没有再遮遮掩掩,而是将整包干香菇都展现在了王大厨面前。
那股浓郁的奇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后厨。
原本嘈杂的后厨,竟有了一瞬间的安静。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不约而通地朝着香味的来源望了过来,脸上都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王大厨的脸色也变了。他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快步走上前,从荷叶里拿起一朵干香菇,凑到鼻尖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香气……醇厚,霸道,却不刺鼻,回味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品鉴什么绝世珍宝。
他又用手指捻了捻,感受着菌肉的厚度和质地,然后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地咀嚼起来。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良久,王大厨才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林舒薇,沉声问道:“这东西,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说法?”
林舒薇心中大定,知道这事成了。
她不慌不忙地回答:“我们山里人,管它叫‘香蕈’。是山神爷恩赐的宝贝,只在雷雨后的朽木上才能偶尔寻得一两朵,珍贵得很。至于让法嘛,炖汤最佳,能让一锅清水,变得比老母鸡汤还鲜美。”
她故意将香菇的来历说得神乎其神,又点出了其最核心的价值——提鲜。
“比老母鸡汤还鲜?”王大厨眉毛一挑,显然有些不信,但刚才口中那股回味无穷的鲜香,又让他无法反驳。
他沉吟片刻,对旁边一个伙夫吩咐道:“去,烧一小锅开水,再拿个碗来。”
很快,开水和碗都准备好了。
王大厨亲自动手,取了两朵干香菇,掰碎了放进碗里,然后将滚烫的开水冲入碗中。
一瞬间,那股奇香被热水彻底激发,变得更加浓烈,整个后厨都仿佛被这股味道浸透了。
王大厨端起碗,先是闻了闻,然后小心地吹了吹,喝了一小口汤。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