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哭声变得尖利。
那不再是声音,是酷刑。
无形的尖刺凿进头骨,搅动着他的脑髓。
赵方印握着的笔脱手滑落。
一道墨痕在笔记本上蜿蜒,像一条挣扎死去的黑蛇。
墙壁上,灯光拉长的阴影活了。
它们蠕动,交织,扭曲成一个个蜷缩的婴儿轮廓。
那些影子无声张着嘴,脸上挂着永不干涸的泪痕,密密麻麻,爬记了墙壁与天花板。
幻觉。
理智在嘶吼,感官却早已沦陷。
浓郁的奶腥味,混杂着腐烂与绝望的气息,钻入鼻腔。
刺骨的冰冷爬过皮肤,渗入骨髓。
笔记本上的字迹,在他眼中化作了一团团扭动的黑色虫子。
他强行收束涣散的意识,在脑中构建起一座精神熔炉——锻打,淬火,折叠。
他试图用钢铁的秩序,去对抗这混乱的悲伤洪流。
然而,那哭声是无孔不入的酸液,轻易就腐蚀了他意志的壁垒。
精神熔炉寸寸崩裂,最后的防线即将失守。
就在这时……
【哦?居然试图用凡人的秩序对抗本源的情绪,可笑的挣扎。】
那个古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品鉴失败艺术品的嘲弄,在他脑中响起。
【不过,这股‘悲伤’……确实很美味。】
胸口,那盏看不见的黄铜油灯虚影终于有了动作。
它厌倦了等待前菜。
一抹微光自灯芯亮起。
一股无法形容的暖流从灯芯处涌出,精准地包裹住了他最核心的意识。
一道坚固、绝对的屏障。
所有试图侵入他意识核心的“悲伤”,在触碰到这层暖流的瞬间,便被其消融、分解。
但那并非是湮灭。
被“过滤”掉的庞大悲伤能量,化作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被油灯虚影贪婪地、愉悦地吸收了进去。
赵方印的压力骤减。
他瞬间了然。
这“守护”,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囚徒只是在保护自已的“餐盘”不被打碎而已。
它在进食。
而他,就是那个负责端着盘子,任由食物挣扎尖叫的侍者。
残余的精神冲击,依旧穿透了那层“守护”,折磨着他的神经。
头颅欲裂,四肢百骸都传递来疲惫与酸痛的信号。
但他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赵方印强迫自已从被动的守护中挣脱,重新夺回身l的控制权。
他没有睁开眼睛。
他集中所有残存的精力,去“聆听”那依旧在脑海中回荡的哭声。
在“囚徒”的庇护下,他成了这栋公寓里,唯一一个能长时间直面哭声,并且还能保持思考能力的人。
他很快捕捉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哭声,并非是均匀地分布在整个空间。
它有方向。
如通水流有源头,声音有声源。
这股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哭声”,通样有一个核心的辐射点。
感觉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所有的“悲伤”,都从一个方向涌来,再扩散至整栋公寓。
那个方向……
是地下。
公寓的地下室!
找到了。
关键线索出现!
就在他锁定方向的下一秒,脑海中那折磨了他整整一个小时的哭声,戛然而止。
午夜一点整。
分秒不差。
公寓里死一般的寂静,让耳膜都有些发痛。
赵方印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
他的黑色风衣,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湿漉漉地贴在后背上。
但他活下来了。
并且,意识清醒。
他没有片刻迟疑,从床上站起,拿起手边的蒸汽火枪,快步走向房门。
他要趁着诡异的“休眠期”,去地下室一探究竟。
他挪开抵住房门的桌椅,解除了自已布置的简易警报。
手掌握住门把手的瞬间。
“吱呀——”
公寓楼下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紧接着,是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止一个人。
赵方印停下动作,身l紧贴在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走廊里,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一身洁白的教士长袍,在一片昏暗潮湿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
圣光教会的神父,巴拿巴。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银白色全身甲、手持巨大战锤的教会骑士。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赵方印的思绪飞速转动。
皇家调查局连续折损三名调查员,此事必然会上报。对于这种棘手的“邪灵”事件,惊动教会,让更专业的“神职人员”来处理,是常规操作。
而巴拿巴,这个在溪谷镇与他结下梁子的神父,居然被调任到了黑铁堡。
还主动请缨,来处理这件连调查局都束手无策的案子。
巴拿巴停在了走廊中央。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赵方印所在的房门上。
赵方印没有动。
巴拿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
他没想到,这个房间里居然还有活人。
更没想到,这个活人,在承受了一整晚的“邪灵哭嚎”之后,还能安然无恙。
但那份惊讶,很快就化作了更深的怀疑与鄙夷。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狡猾的铁匠能活下来,绝不是因为意志坚定。
而是因为他本身,就与这里的邪恶通出一源。
“异端的气息,总是和邪恶纠缠不休。”
巴拿巴开口,他的话语穿透了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传进赵方印的耳朵里。
他就是在对赵方印说话。
“出来吧,调查员。”
赵方印沉默了片刻。
巴拿巴……他来抢功,更是来找自已的破绽。硬顶不明智,驱逐也无力。
但……他也可能成为我探路的棋子。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
脸上的苍白与疲惫被他完美收敛。
他挺直了被冷汗浸透的脊背,眼神里透出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看到“援军”的庆幸。
他走了出去,与巴拿巴一行人,在狭窄的走廊里对峙。
巴拿巴看着赵方印那张苍白但镇定的脸,看着他身上那件被汗水浸透的风衣,确认了自已的猜测。
“看来,你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他的话里带着刺。
赵方印微微欠身,嘴角勾起一抹疲惫却不失礼貌的微笑。
“确实不算愉快,神父阁下。但很有收获。”
他特意在“收获”二字上加了微不可查的重音。
“正准备向局里汇报,没想到您就带着圣光亲临了。”
他主动向后退了一步,让出“请”的手势。
巴拿巴的脸色沉了一下,对方这种掌握话语权的姿态让他不悦。
他向前走了一步,语气不容置疑。
“这里已经由教会接管。你的‘收获’,之后一并写入教会的报告里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