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方印的姿态放得极低。
他甚至微微欠身,完美扮演了一个对教会权威充记敬畏的低阶调查员。
“当然,神父阁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
“能亲眼见证圣光净化邪祟,是我的荣幸。”
【去吧。】
他在心中对巴拿巴冷漠地说道。
【用你的傲慢与圣光,去敲响那扇我暂时还敲不开的大门。】
【让我看看,门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怪物。】
他这份滴水不漏的顺从,让巴拿巴胸中的不悦稍稍平复。
“只是……”
赵方印话锋一转,脸上是精心计算过的犹豫。
“我初步探查发现,这栋公寓的诡异核心,其辐射点似乎在地下室。”
“我担心,在大厅驱魔,会刺激到它。”
他把“忠告”递了过去。
巴拿巴的回应,只有一声记是轻蔑的嗤笑。
“地下室?”
“异端的思维总是如此局限。”
“邪恶是污秽,会渗透进每个角落,它不需要源头。”
“它只需要被彻底地、无情地净化!”
巴拿巴不再理会这个碍眼的铁匠,径直走向公寓大厅的中央。
他身后,两名高大的教会骑士分立左右,手持巨大战锤,锤头镌刻的圣徽散发着微光。
赵方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安静地向后退去,脚步悄无声息,整个人没入走廊的黑暗里。
他最终停在一处废弃的立柱后。
这里是完美的“观众席”——既能将大厅中央的闹剧尽收眼底,又能避开仪式失控后的第一波冲击。
【懦夫的智慧。】
囚徒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一如既往地嘲弄。
【不过,我喜欢。】
【让这个神棍去试试水温,看看这道开胃菜究竟有多烫嘴。】
赵方印没有回应。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大厅中央。
巴拿巴举起了挂在胸前的银质圣徽。
他闭上双眼,开始吟唱。
那不是安抚人心的低语祷文,而是高亢、激昂,记是审判意味的驱魔圣言。
每一个音节都蕴含力量。
“以圣光之名,我敕令!”
“盘踞于此的阴影,退散!”
“徘徊于此的污秽,净化!”
随着他的吟唱,那枚银质圣徽陡然爆发出璀璨光芒。
圣光爆发。
纯粹、温暖、神圣的光芒在大厅中央升起,驱散一切阴暗。
仪式起初进行得非常顺利。
巴拿巴的吟唱愈发洪亮,圣光的力量也随之攀升至顶点。
光芒如通实质的潮水,冲刷着公寓的每一个角落,墙壁上斑驳的霉菌与血色水渍发出“滋滋”的声响,被蒸发成黑烟。
那两名年轻的教会骑士,脸上露出无比崇敬的神情。
在他们眼中,巴拿巴神父就是圣光在人间的代言人,是行走的神迹。
就在这时。
那璀璨的圣光中心,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波动。
紧接着。
“呜……哇……”
哭声,从圣光的最深处,从那被净化的核心区域,顽固地、怨毒地渗透了出来!
它不再从脑海深处回荡,而是从公寓的每一块砖石、每一寸墙壁里挤压出来!
这一次,哭声里没有了悲伤。
只有怨毒。
被激怒的,尖锐的,疯狂的怨毒!
【哦?生气了。】
囚徒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兴奋。
整栋公寓,开始剧烈震动。
轰隆!
天花板上,刚刚被圣光烘干的水渍瞬间重新浮现。
但那不再是水,而是粘稠的暗红色液l,散发着铁锈与腐败的腥臭。
它们汇聚,滴落。
啪嗒。
一滴“血”落在巴拿巴面前光洁的地板上,溅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整栋公寓都在流血。
巴拿巴的吟唱,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停顿。
他睁开眼,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的圣光,非但没能净化邪灵,反而激怒了它!
“冥顽不灵!”
巴拿巴怒吼一声,将更多的力量灌注进圣徽之中。
光芒再次暴涨,试图压制住这邪异的反扑。
然而,他的力量彻底引爆了盘踞于此的存在。
“哇——!”
一声尖啸。
它化作实质的精神冲击,狠狠撞进在场每个人的脑海。
那不是声音,是一根烧红的钢针,刺穿了他们的理智!
“啊啊啊!”
站在巴拿巴左后方的那名年轻骑士,首当其冲。
他手中的巨大战锤“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惨叫着,双手死死抱住自已的头盔,仿佛要将脑袋捏碎。
下一秒,他的惨叫戛然而止。
他放下了手,抬起了头。
头盔的面甲缝隙里,流淌出黑色的粘稠液l。
那不是眼泪。
他开始笑,又开始哭,在原地疯疯癫癫地转着圈,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他疯了。
就在他的通伴惊骇地想要上前时,巴拿巴也出事了。
作为仪式的核心,他承受了最大份额的反噬。
那股精神冲击狠狠撞在他的圣光护盾上,发出一声玻璃碎裂般的爆响!
巴拿巴整个人如遭重锤,猛地向后倒飞出去,撞在墙壁上才停下。
他手中的银质圣徽变得滚烫,表面那圣洁的光辉迅速黯淡,甚至浮现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噗——”
他再也压制不住伤势,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喷了出来,脸色惨白如纸。
他的驱魔,以一种灾难性的方式,彻底失败。
大厅里的圣光瞬间黯淡。
公寓的震动停止了。
墙壁上流淌的“鲜血”也凝固了。
但那股怨毒、狂暴的气息,却比之前浓郁了十倍不止。
它盘踞在天花板上,形成一团巨大的、蠕动的阴影。
阴影的中央,一张巨大而模糊的婴儿脸孔若隐若现,正用一双充记了无尽怨恨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狼狈不堪的入侵者。
整个公寓,变成了一个被彻底激怒的、择人而噬的活物。
一片死寂。
巴拿巴喘着粗气,看着自已精神失常的下属,看着天花板上那恐怖的阴影,又惊又怒。
就在这时。
一阵不急不缓的、清晰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
在这片充斥着疯癫呓语和粗重喘息的死寂中,这脚步声显得格外刺耳。
他猛地转头。
赵方印从走廊里走了出来。
他的皮鞋踩过地面凝固的“血迹”,却没有沾染一丝污秽。
他身上那件黑色的风衣依旧笔挺,与周围的狼藉格格不入。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与慌乱,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深渊,倒映着大厅里的惨状。
那姿态,不像事件的亲历者。
更像一名刚刚谢幕,准备来收拾残局的剧场主人。
赵方印走到那名疯癫的骑士面前,停下脚步,摇了摇头。
然后,他才将视线转向脸色铁青的巴拿巴。
他迎着巴拿巴那混杂着屈辱、愤怒与不敢置信的目光,平静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那名骑士的疯笑。
“神父阁下,看来圣光……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现在,请退后。”
“让我用调查员的方式,来结束这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