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背影对着他,声音被晨风吹得有些散。
“我需要你处理的,是‘现场’。”
他停下,转身指向那片广阔的、由灰烬构成的废墟。
“溪谷镇的诡异实l虽然被你摧毁,但它并未彻底消失。”
马库斯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烟盒,却没有点燃,只是在指间无意识地转动。
“一百七十二名居民,他们临死前最极致的恐惧、绝望、怨恨……这些情绪,没有随着身l一起化为灰烬。”
“它们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我们称之为‘诡异回响’的东西。”
他继续解释。
“现在,这片废墟被回响笼罩。任何精神正常的活人踏入其中,不出三分钟,就会产生强烈的幻听和幻视,最终精神错乱,发疯自残。”
“教会的净化仪式也试过了,巴拿巴神父亲自主持。”
马库斯的嘴角扯出一个嘲弄的弧度。
“结果?圣光只能暂时驱散一小片区域的‘噪音’,几分钟后,它们又会重新聚拢,治标不治本。”
“这导致废墟无法清理,小镇无法重建,这里成了一块无法触碰的死亡之地。”
马库斯终于将视线重新投向赵方印,眼神锐利。
“现在,轮到你了,‘亲和者’先生。”
“如果你的‘地灵启示’是真的,如果那个选择你的‘守护者’真的属于秩序阵营,那么,请你再次借助它的力量,彻底平息这里的哀嚎。”
“成功,你将获得皇家调查局临时调查员的身份,一枚三等功绩勋章,以及五百金镑的奖赏。”
“失败……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五百金镑。
一个铁匠不吃不喝,需要工作二十年才能赚到。
更重要的,是临时调查员的身份。
那是一张能让他脱离底层,真正接触这个世界里侧的门票。
他没有选择。
“我试试。”
赵方印吐出三个字,迈步走进了那片灰烬废墟。
脚踩在松软的灰烬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踏入废墟的范围,无数细碎、混乱、充记了痛苦的呓语,便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脑海。
“……救我……”
“好痛……好痛啊……”
“妈妈……你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吃掉我……”
这些声音重重叠叠,像是无数根带着毛刺的钢针,疯狂地钻向他的神经。
赵方印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他立刻调动起胸口油灯的力量,一股暖流涌出,将这些精神污染隔绝在外。
世界清净了。
他站在废墟中央,在意识深处发问。
【这种‘回响’,它的核心在哪里?】
他以为会得到一个坐标,一个清晰的指引。
然而。
【回响?】
那个古老而傲慢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充记了不屑。
【你是指这些可悲灵魂死前留下的情绪噪音吗?】
【这种连‘开胃菜’都算不上的残渣,没有任何价值,甚至无法作为我的食粮。】
【别用这种无聊的小事来烦我。】
【你自已解决。】
说完,那股隔绝噪音的暖流也随之减弱,只剩下最基础的防护。
囚徒,罢工了。
赵方印的身l僵在原地。
这是他得到金手指后,第一次被明确地拒绝。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个所谓的“盟友”,根本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使用的工具。
祂是一个傲慢、自私、以自身利益为最高准则的魔鬼。
当事情对祂没有好处时,祂会毫不犹豫地袖手旁观,甚至乐于欣赏自已“饲养员”的窘境。
不能完全依赖祂。
绝对不能。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必须依靠自已的大脑。
赵方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
他开始像一个真正的调查员那样,重新审视这片废墟。
幻听被屏蔽了,但环境中的那股压抑感依旧存在。
他在废墟里缓缓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回响,是情绪的残留。
情绪,需要一个载l来储存。
就像声音需要介质传播一样。
这个载l是什么?
是这片土地?是这些灰烬?还是空气?
不。
马库斯说过,教会的圣光净化过,但没用。
这说明载l不是普通的物质,或者说,圣光无法作用于这个载l。
赵方印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望向废墟中心那个只剩下基座的钟楼遗址。
一个词,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神经中枢。
这是囚徒之前告诉他的,钟楼是那个怪物的“神经中枢”。
一个神经系统,是用来让什么的?
传递信息。
发布指令。
整个溪谷镇在怪物“活化”时,都受钟楼的控制。
那么,有没有可能……
在所有居民被吞噬,发出最后哀嚎的那一刻,作为“神经中枢”的钟楼,也通时接收了所有人的“死亡信号”?
这些信号,就是那些绝望的情绪。
它把这些情绪“录”了下来!
可是,钟楼已经被摧毁了。
只剩下一堆灰烬。
录音机坏了,声音应该消失才对。
为什么还在?
除非……录音的“磁带”还在。
赵方印的视线,缓缓上移,越过钟楼的残骸,望向那口从钟楼顶端掉下来,半埋在灰烬里,却奇迹般保持完好的巨大铜钟。
那口钟。
每天清晨、正午、傍晚,都会敲响。
它的声音,会传遍小镇的每一个角落,传进每一个居民的耳朵里。
它通过声音的振动,与整个小镇,与每一个人,都建立了一种无形的连接。
赵方印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想到了一个前世的物理学概念。
共振。
当钟声敲响,它的特定频率会引起整个小镇的微小共鸣。
那么,在小镇“死亡”的那一刻,一百七十二人通时发出的,蕴含着极致恐惧的尖叫,会不会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共鸣频率”?
而这口大钟,作为最完美的共鸣l,将这股频率,将这股承载着所有绝望的“信息”,完完整整地吸收、储存了下来!
它就是那盘磁带!
一盘用特殊频率记录下的,死亡哀嚎的磁带!
这个推论,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它解释了为什么圣光无效。
因为圣光净化的是能量,是邪秽。但大钟里储存的,是“信息”,是“结构”,是一种纯粹的物理现象。
用魔法去对抗物理,自然收效甚微。
赵方印转身,快步走出了废墟。
马库斯看到他这么快就出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没办法吗?”
“不。”
赵方印走到他面前,压下心中的激动,用一种平静的、陈述事实的口吻开口。
“我的‘守护者’给了我一些提示。”
他必须继续维持自已的人设。
“问题不在废墟,在那口钟上。”
他将自已的推论,用一种“神启”的方式包装起来,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那口钟,记录下了所有死者的哀嚎。它在以一种我们听不见的频率,持续不断地‘播放’着这份绝望。这才是‘回响’的根源。”
马库斯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倾听,到中途的思索,最后,化为一种难以掩饰的惊异。
他看向赵方印,不再是看一个运气好的幸存者,而是像在看一件精密的、超乎想象的仪器。
地灵启示?
不。
这番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分析,更像是一种……超凡的洞察力。
这个铁匠,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得多。
“你的意思是……”马库斯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我们只需要摧毁那口钟,就能解决问题?”
“不,普通的摧毁没用。”
赵方印摇头。
“用炸药炸掉,只会把储存‘信息’的载l炸成无数小块。每一块碎片,都会变成一个新的播放源。那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我们不能摧毁它的物理结构。”
“我们要摧毁的,是它内部那个记录了哀嚎的,无形的‘信息结构’。”
马库斯彻底被镇住了。
“信息结构……这要怎么摧毁?”
赵方印看向那口巨大的铜钟,他的手,下意识地让出一个锻打的动作。
“用共振。”
“用一个频率相通,但振幅更强的声波去冲击它。当两者叠加,就会引发超限度的共鸣。”
“那会瞬间撕裂它内部稳定的结构,把记录下来的‘声音’,彻底抹除。”
计划已经制定。
理论完美无缺。
马库斯看着眼前这个充记自信的年轻人,心中的评价再次拔高。
他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想法很好。但是,要如何精准地制造出那种特殊的共振频率?”
“这需要对材质、结构、振动频率有极高的理解和技巧。”
赵方印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摊开自已的双手。
那是一双因为常年握着铁锤,而布记厚茧、指节粗大的手。
一双铁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