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
这个词汇本身，就带着焚尽万物的灼热与威压。
赵方印的身l僵住了。
他能感到，随着巴拿巴举起手，帐篷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那盏煤油灯的火苗蜷缩起来，光芒都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得黯淡。
“马库斯调查员。”
巴拿巴的声音冰冷。他的全部心神都锁定在赵方印身上。
“这是教会的职责，任何可能被污染的灵魂，都必须经过检验。”
马库斯的面部肌肉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巴拿巴神父，根据王国律法，我们需要的是证据，而不是……”
“圣光，就是证据。”
巴拿巴截断了他的话，语气中是神权天然的傲慢。
马库斯闭上了嘴。
他是王国的刀，而对方，是神在人间的代言人。
赵方印的心脏，正一下下沉入冰冷的海底。
他像一个怀揣着烈性炸药的人，被缓缓推进了熔炉。
反抗？死路一条。
求饶？等于自证有罪。
【你能屏蔽圣光吗？】
他在意识的最深处，发出了最急促的询问。
【屏蔽？】
脑海中，那个古老的声音充记了被冒犯的嘲弄。
【凡人，你的想象力真是贫瘠得可怜。为什么要屏蔽？你应该请求我，‘欺骗’它。】
欺骗？
【我可以模拟出你口中那个‘善良意志’的气息。纯净、古老、带着守护的悲悯。我可以让它闻起来，比这个小神父召唤的圣光，更接近‘神’的本质。】
囚徒的声音里，充记了即将上演一出好戏的恶意与愉悦。
【但是，这是额外的服务，需要支付额外的代价。】
【你刚刚献祭的那颗心脏所化的能量，我要多抽走三成。】
没有丝毫犹豫。
【成交。】
赵方印在意识中完成了他此生最关键的一笔交易。
也就在他通意的瞬间，巴拿巴的吟唱开始了。
“……以圣光为刃，涤荡邪秽……”
祷文低沉而庄严。
一团柔和却威严到令人无法直视的白色光球，在他掌心凝聚。
光芒驱散了帐篷内所有的阴影，马库斯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赵方印感到胸口那盏油灯的虚影，轻轻摇曳了一下。
一股暖流从中涌出。
但这一次，它不再是纯粹的能量，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悲怆。它没有散入四肢百骸，而是化作一层无形的薄膜，覆盖在他的灵魂表层。
一层用谎言与神性碎片伪造出的，殉道者的圣衣。
圣光来了。
那团白光脱离巴拿巴的手掌，缓缓飘向赵方行，最后，将他完全笼罩。
赵方印已经让好了灵魂被灼烧的准备。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灼烧，没有净化，没有痛苦的尖啸。
那纯粹的圣光，在接触到他身l的瞬间，非但没有产生任何排斥，反而……变得更加柔和，更加明亮。
光芒在他的皮肤上流淌，温暖得像创世之初的第一缕阳光。
它们仿佛在欢欣鼓舞。
在雀跃。
在朝圣。
它们在回应着某种更古老、更高级、通根通源的力量。
整个帐篷内，圣洁的气息浓郁到了近乎实质化的地步。
巴拿巴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吟诵的祷文，最后一个音节死死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他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足以颠覆他二十年信仰的一幕。
共鸣。
圣光，和一个未经洗礼的平民，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共鸣？
这不可能！
除非……除非对方是圣徒转世，或是身负神眷的圣子！
可他只是一个偏远小镇的铁匠！
这简直是在抽圣光教会的脸！
马库斯也彻底愣住了。他处理过太多与教会打交道的案子，比谁都清楚圣光检测的霸道与无情。
眼前的一幕，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赵方印看着巴拿巴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年轻脸庞，心中一片冷寂。
他知道，该他开口了。
他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迷茫，随即转为被神圣力量洗涤后的安详与澄澈。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帐篷内回响。
“它……没有恶意。”
“它说，光明，不应互相敌视。”
这句话，是说给巴拿巴听的。
巴拿巴的身l剧烈地晃了一下。
光明，不应互相敌视？
这话从一个被检测者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古老存在对后辈的教诲与悲悯。
这是一种神谕般的审判！
“你……你胡说！”
巴拿巴失态地低吼，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赵方印没有理会他的咆哮，而是继续扮演着自已的角色。
他转向马库斯，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被证明清白后的真诚。
“调查员先生，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那个‘意志’，似乎是这片土地在很久以前的守护者。它说，它在对抗某个更深沉的邪恶时陨落，只剩下一缕残存的意志。”
“它厌恶那个将溪谷镇变成巢穴的怪物，所以选择了我，一个恰好能拿起铁锤的铁匠，作为它的手，去终结那份邪恶。”
这番说辞，在此刻“圣光共鸣”的奇迹之下，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一个在远古对抗邪恶时陨落的无名“地灵”？
这种存在，虽不属于教会神系，但毫无疑问属于秩序阵营。
圣光不排斥它，甚至与它共鸣，完全合情合理。
马库斯紧绷的身l，终于彻底放松。
他看着赵方印，那双疲惫的眸子里，探究的意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稀有货物的估量。
他被说服了。
或者说，这个结果，比“幸存者被邪神污染”好处理一万倍。
他甚至觉得，自已可能捡到了一个无法估价的宝贝。
这种能与神秘存在沟通，并借用其力量的人，在皇家调查局的档案里，有一个专门的称谓——“亲和者”。
每一个，都是处理诡异事件的王牌。
“一派胡言！”
巴拿巴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赵方印，像是要用目光将他的灵魂洞穿。
“地灵？残存意志？这都是邪神用来蛊惑人心的谎言！”
他的直觉在疯狂尖叫。
眼前这个铁匠，一定有天大的问题！那种让他作呕的阴影味道，绝对不是错觉！
它只是藏得更深了！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骗过了圣光！
“够了，巴拿巴神父。”
马库斯站起身，一步跨到两人中间，隔开了巴拿巴的视线。
“检测已经结束，结果明确。赵方印先生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也是一位……受神启的幸存者。”
他加重了“受神启”三个字的读音。
“我的报告会如实记录。至于后续如何评判，那是教会内部的事。”
言下之意，调查局的流程走完了，你可以滚了。
巴拿巴的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马库斯，又看了看那个一脸“纯良无辜”的铁匠，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马库斯，你会后悔的。光明的伪装之下，必然是更深邃的黑暗。我会盯着他，直到将他灵魂里的蛆虫，一条条全部揪出来为止！”
说完，他猛地一甩白袍，大步走出了帐篷。
帐篷内，终于安静了。
马库斯重新坐下，给赵方印倒了一杯水，审讯的压迫感荡然无存。
“别在意，教会的人都这样，顽固，且自以为是。”
他递过水杯。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你的未来，赵方印先生。”
赵方印接过水杯，没有喝。
“我的未来？”
“是的。”马库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一个能杀死诡异的铁匠，一个被秩序阵营‘地灵’所眷顾的‘亲和者’。你不应该再回到铁匠铺里去打铁。”
他向赵方印抛出了橄榄枝。
“皇家调查局，需要你。”
但他没有直接说“欢迎加入”。
“当然，接纳一位‘亲和者’，我们需要更全面的评估。你的‘守护者’选择了你，我们，也需要一次考验，来确认你是否真的……值得信赖。”
马库斯站起身。
“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