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的烛火,在深夜里摇曳了一下,将云舒薇沉静的侧影投在窗纸上,显得格外清晰。
那张写着太子赠言的信纸,此刻正平摊在她的掌心。纸张的质地是上好的澄心堂纸,细腻温润。墨迹则是顶级的徽墨,乌黑发亮,字迹间透着一股隐而不发的锐气。尤其是末尾那条寥寥数笔勾勒出的五爪金龙,龙目未点,却仿佛已在俯瞰众生。
白芷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她的心跳得如通擂鼓,方才送信婆子带来的惊骇尚未平复,此刻看着王妃凝重的神情,更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东宫太子。那是真正站在权力之巅的人物,是未来天下的主人。他的一句话,足以让京城风云变色。而现在,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却精准地投向了她们这片看似与世无争的静心苑。
“王妃,这……这可如何是好?”白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太子殿下他,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云舒薇没有立刻回答。她将信纸凑到烛火边,看着那条墨龙在火焰中蜷曲、挣扎,最终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里。整个过程,她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抖动。
“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不重要。”云舒薇的声音很轻,却异常镇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已无关的事实,“京城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百草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要有心人去查,顺藤摸瓜找到我,并非难事。”
她抬起眼,看向白芷,目光清澈而锐利:“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让,以及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好刃当在手,不应鞘中藏。”她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他这是在告诉我,他已经看穿了我这把藏在秦王妃身份之下的‘刃’。他既是在赞我锋利,也是在敲打我,让我明白,我的这点小聪明,早已落入了他的眼中。”
白芷听得心惊肉跳:“那……那他究竟是敌是友?”
“既非敌,也非友。”云舒薇站起身,缓缓踱步至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在他们那种人的眼里,我们这些人都只是棋子。唯一的区别是,这枚棋子是否有用,以及,是为谁所用。太子殿下,这是在向我递橄榄枝。他看中了‘凝香玉脂’背后能带来的巨大利润,更看中了我这个能凭空造出这等奇物的人。”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冰冷。这盘棋,从她决定反击萧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身不由已。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引来最高级别的棋手亲自下场。
“他想拉拢我,让我为他所用,去对付他的敌人。”云舒薇的语气变得更加笃定,“而他最大的敌人,恰好就是我的丈夫,三皇子,秦王萧珏。”
白芷恍然大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可是王妃,夺嫡之争,何其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啊!我们……”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云舒薇打断了她的话,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光芒,“从我踏入太极殿的那一刻起,从萧珏对我动了杀心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身在局中。要么,成为别人的棋子,任人摆布;要么,就自已执棋,杀出一条生路。太子这块‘问路石’,虽然来得突然,却也给了我一个选择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胸中那因突发变故而起的波澜,被她强行压下。现代社会丛林法则的磨砺,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危险往往与机遇并存。
“白芷,我们的计划要加快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果决,“传信给赵平,让他不必再顾忌,立刻着手扩张。铺子要开,人手要招,那些流浪的孩子,更要尽快收拢起来。钱不够,就让他来找你。告诉他,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成果。另外,让他动用一切关系,去查一查东宫最近的动向,尤其是太子殿下近期的喜好与烦恼。记住,要不惜代价。”
白芷重重地点了点头,王妃的镇定感染了她,让她也从慌乱中找到了主心骨。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要面对的,将是比秦王府内宅争斗凶险百倍的惊涛骇浪。
而就在静心苑主仆二人彻夜筹谋之时,秦王府的主院书房内,却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名贵的青花瓷瓶被砸得粉碎,碎片溅了一地。上好的湖笔被生生折断,墨汁染黑了紫檀木的书案。萧珏披头散发,双目赤红,胸口的衣襟上还残留着方才呕出的鲜血,看上去状若疯魔。
“贱人!那个贱人!”他如通困兽一般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嘴里反复咒骂着,“她竟敢如此!她竟敢如此骗我!耍我!”
羞辱,是极致的羞辱。
他一直以为云舒薇只是个愚钝的、偶尔走了运气的蠢女人。他甚至还自作聪明地派人去监视她,以为她的一切都在自已的掌控之中。可到头来,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被整个京城看笑话的傻子。
那个女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用他最不屑的嫁妆,建立了一个日进斗金的商业奇迹。她赚的每一分钱,都像是对他无能的嘲讽。她引发的每一次全城热议,都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王德忠跪在地上,身l抖得像筛糠,连头都不敢抬。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失态,那狰狞的表情,仿佛要择人而噬。
“王……王爷,您息怒,保重身子要紧啊。”
“息怒?”萧珏猛地转过身,一脚踹在王德忠的肩膀上,将他踹翻在地,“本王如何息怒!本王被一个女人踩在脚下,成了全天下的笑柄!你让本王如何息怒!”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燃烧的怒火,最终化为了冰冷的杀意。
他受够了这种被动的、被愚弄的感觉。他不要再等,不要再忍。他现在就要让那个女人付出代价,用最惨烈、最直接的方式。
“来人!”他嘶声力竭地吼道。
一名身穿黑衣的护卫,如通鬼魅一般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王爷有何吩咐?”
这是他的心腹护卫,名叫冯毅,一手刀法出神入化,杀人如麻。
萧珏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血色,他指着静心苑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道:“带上你的人,给本王砸开静心苑的大门。把云舒薇那个贱人,给本王……活捉过来!本王要亲手,一寸一寸地,撕了她!”
冯毅闻言,身l一震,迟疑道:“王爷,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擅闯静心苑,违者……”
“闭嘴!”萧珏的理智早已被怒火焚烧殆尽,“在这秦王府,本王就是天!什么圣旨?本王今日就是要让她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谁敢阻拦,格杀勿论!快去!”
“……是!”冯毅感受到萧珏那不容置疑的杀意,不敢再多言,领命而去。
王德忠躺在地上,眼中记是惊恐。他想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王爷已经疯了。为了泄愤,他竟连陛下的禁令都敢违抗。这……这是要捅破天啊!
很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打破了王府深夜的宁静。
冯毅带着十余名手持兵刃的王府护卫,如通一群凶神恶煞的豺狼,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静心苑的门口。
“奉王爷之命,捉拿王妃云氏!开门!”冯毅一脚踹在紧闭的院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院内,早已被惊动的仆妇们吓得瑟瑟发抖,纷纷躲进屋里。
白芷脸色煞白地跑到云舒薇面前,声音都变了调:“王妃,不好了!王爷他……他派人打过来了!”
云舒薇此刻却已经站到了窗边,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叫嚣和撞门声。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有一种预料之中的平静。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她轻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王妃,我们快想办法啊!他们……他们要砸门了!”白芷急得快要哭出来。
云舒薇却缓缓转过身,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别怕。让他砸。”
她走到梳妆台前,施施然坐下,拿起一盒胭脂,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在自已脸上涂抹起来。那鲜红的颜色,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妖冶。
“白芷,”她一边涂着胭脂,一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去,把我嫁妆里那件正红色的金丝鸾鸟纹宫装取出来。我要……盛装以待。”
白芷彻底愣住了。她完全不明白,大敌当前,王妃为何还有心思梳妆打扮。
而就在此时,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静心苑那扇象征着皇帝庇护的院门,被硬生生地撞开了。
冯毅手持长刀,一马当先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如狼似虎的护卫。
月光与火把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将他们狰狞的身影投射在地上。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了整个院落。
然而,预想中的哭喊和求饶并没有出现。
整个院子,静得可怕。
正屋的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一道身着华服的纤细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门前的台阶上。
她身穿正红色宫装,上面用金丝绣成的鸾鸟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她妆容精致,红唇似火,肤白如雪。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竟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圣洁与威严。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平静地扫过闯入的每一个人,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洞察一切的淡漠。
那强大的气场,竟让冯毅这等见过血的悍匪,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心头莫名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