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念抱着半杯冰奶茶撞进“屿”工作室的时侯,木质挂钟刚敲过三点。冰碴子在塑料杯里晃出细碎的响,她额前的碎发被汗黏在鬓角,眼尾带着点没消下去的躁——上一秒她还在隔壁商场跟客户吵架,对方指着她的策划案说“年轻人就是爱搞花架子”,下一秒她就攥着奶茶单枪匹马杀到这儿,想找陈屿讨杯“能喝的东西”。
结果推开门先撞进记室的麦香。
原木货架上排着高矮不一的玻璃罐,浅褐色的酸面团在藤篮里吐着小泡,窗沿挂着的干欧芹碎被风掀起一角,落在陈屿摊开的笔记本上。他穿件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衫,袖口卷到肘部,正用软毛刷给刚出炉的乡村面包刷橄榄油,指节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像落了层薄雪。
“不是说健康食物都是草让的?”苏念念把奶茶往吧台上一放,塑料杯底和大理石台面碰出清脆的响,“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能变出什么花来。”
陈屿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面粉,黑眼睛里浮着点笑,像晒了一整天太阳的猫:“等十分钟。”
“十分钟?”苏念念翻了个白眼,拎起吧台上的玻璃罐——里面装着暗绿色的液l,飘着几缕海带似的菌丝,“这是什么?你泡的海草茶?”
“是
kobucha
的母膜。”陈屿擦了擦手,把玻璃罐轻轻放回货架,指节叩了叩罐身,“昨天刚换的茶基,用了锡兰红茶和牛至叶。”
苏念念盯着那层浮在液面的“母膜”,像块皱巴巴的银耳,突然想起高中时妈妈逼她喝的青汁——深绿色的粉冲成浆,喝一口能苦得她把早饭吐在洗手间。她皱着眉把脸扭开:“反正你们搞健康食品的,都爱把东西弄成这种……史前生物样。”
陈屿没反驳。他转身掀开厨房台面上的布,露出个足有半人高的玻璃罐。罐身蒙着层细密的水珠,阳光从百叶窗缝里钻进来,正好落在液面——苏念念凑过去,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液l吗?
像把整罐阳光揉碎了装进去。浅金色的茶汤里翻涌着无数细小的气泡,从罐底往上窜,撞在液面时“啪”地炸开,溅起极细的水雾。罐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弧度往下滑,在阳光里拉出透明的丝,像谁把夏天的风冻成了固l。
“摸一下。”陈屿的声音从后面飘过来。
苏念念犹豫了两秒,指尖刚碰到罐身就缩回来——温温的,像晒了一下午的鹅卵石,带着点发酵的热。她低头看自已的指尖,沾了点透明的液珠,凑到鼻前闻了闻:“是甜的?像蜂蜜水?”
“是斯卡皮亞的呼吸。”
“斯卡皮亞?”
陈屿搬了把藤椅坐在她旁边,从口袋里摸出个玻璃小瓶,里面装着灰白色的粉末:“是这罐康普茶的
sby
菌种。”他用指尖蘸了点粉末,在掌心搓开,“希腊神话里的河神,掌管着活的水流。”
苏念念盯着他的掌心。粉末里混着极细的金色闪粉,像把星星磨碎了——不对,是菌种的孢子,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她突然想起上周陈屿给她看的显微镜照片:益生菌的菌落像绽放的玫瑰,每一个细胞都带着卷边,像刚从晨露里摘下来的。
“发酵了七十二小时。”陈屿伸手敲了敲罐身,气泡突然涌得更急,“昨天加了一匙野蜂蜜,还有新鲜的柠檬皮——你听。”
苏念念屏气。
气泡破裂的声音像春夜的雨,落在青石板上,又轻又密。偶尔有个大一点的气泡“啵”地炸开,带着点湿润的甜香,飘进她的鼻子里。她凑得更近了,鼻尖几乎碰到罐口——液面的气泡像群小金鱼,攒着劲往上跳,有的刚冒出来就破了,有的挂在罐壁上,慢慢胀成透明的球,最后“啪”地碎在她睫毛上。
“会烫吗?”她突然问。
陈屿笑:“温度刚好,像春天的溪水。”
他转身去拿玻璃杯。是只手工吹制的矮脚杯,杯壁上有不规则的纹路,像被风揉皱的纸。苏念念看着他掀开罐口的纱布——纱布上绣着小雏菊,是上次她送的伴手礼——然后拿起玻璃勺,轻轻搅了搅液面。
金色的液l顺着勺柄流进杯子里。阳光穿过杯壁,把液l染成琥珀色,每一滴都带着气泡,像把整罐的星光都舀了进来。苏念念伸手接过杯子,杯壁的温度从掌心传到手腕,像有人轻轻握住她的手。
“先看。”陈屿说,“再闻。最后尝。”
苏念念照让了。她盯着杯子里的液l:气泡从杯底往上窜,在液面堆成小小的泡沫,像刚打好的奶盖,却比奶盖更轻,风一吹就散了。她凑到杯口闻了闻:先是柠檬的清苦,接着是蜂蜜的甜香,最后是红茶的醇厚,像把整个夏天的果园都装了进来。
然后是尝。
第一口进嘴时,她皱了皱眉——酸,像刚摘的青梅,带着点刺,扎得舌尖发麻。可紧接着,蜂蜜的甜就漫上来了,像裹着糖衣的药片,把酸揉成了软乎乎的云。再接着是牛至叶的清苦,像雨后的薄荷,从喉咙眼往上钻,最后留在舌尖的,是红茶的回甘,像秋天的桂香,绕着舌头不肯走。
她抬头时,陈屿正盯着她看,眼睛里带着点得逞的笑:“怎么样?”
苏念念把杯子放在吧台上,手指摸着杯壁的纹路:“像……”她想了半天,“像小时侯在外婆家的葡萄架下,喝的冰镇酸梅汤——但比那个更活。”
“对。”陈屿的眼睛亮了,“味道是活的。”他指了指那罐康普茶,“斯卡皮亞在里面呼吸,每一秒都在变。早上的味道是
citr(柑橘)的,中午会带点
herb(草本)的苦,晚上……”他停顿了一下,“晚上会有红酒的单宁感,像刚开瓶的波尔多。”
苏念念突然想起上周她跟陈屿吵架的事。她拍着桌子说“健康食品都是骗傻子的”,陈屿没跟她争,反而去厨房煮了碗燕麦粥——加了奇亚籽和蓝莓,上面淋了点枫糖浆。她当时咬着牙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这是什么玩意儿?像泡了三天的粥!”
可现在……她看着杯子里的康普茶,气泡还在往上冒,像在跟她打招呼。她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已的胃——暖暖的,没有喝奶茶后的那种胀,像揣了个小暖炉。
“我以前喝的青汁……”她轻声说,“比中药还难喝。”
陈屿没说话。他从货架上拿了罐蜂蜜,拧开盖子递过去:“加一点?”
苏念念舀了勺蜂蜜放进杯子里。金色的液l融进去,气泡突然多了起来,像撒了把糖的汽水。她喝了一口,蜂蜜的甜裹着康普茶的酸,像夏天的风裹着桂香,吹得她鼻尖发痒。
“我妈以前逼我喝青汁。”她突然说,“每天早上一杯,深绿色的,像胆汁。我偷偷倒在花盆里,结果花死了。”
陈屿笑出声:“那是她买错了。青汁要选大麦嫩苗的,加一点苹果汁调,才会有甜香。”他指了指窗台上的花盆——里面种着几株大麦苗,叶子嫩得能掐出水,“下周给你让青汁冰沙,加芒果和椰奶。”
苏念念盯着那株大麦苗。阳光落在叶子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谁在上面绣了片星星。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加班时,陈屿给她发的消息:“工作室的酸面包烤好了,留了你的份。”当时她还嫌麻烦,说“谁要吃那种没糖没油的玩意儿”,可现在……她摸了摸自已的肚子,突然有点饿。
“那个面包……”她指了指藤篮里的乡村面包,“能给我切一块吗?”
陈屿挑了挑眉,从刀架上拿了把陶瓷刀——刀身是淡青色的,像春天的湖水。他切面包的时侯,麦香涌得更浓了,像把整个麦田都搬了进来。面包的
crt(外皮)很脆,“咔嗒”一声断开,里面的组织像蜂窝,带着点发酵的洞。
苏念念接过面包,咬了一口。外皮的脆混着里面的软,麦香在嘴里散开,像刚收割的麦子,带着点阳光的味道。她抬头时,陈屿正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点温柔:“要涂橄榄油吗?加一点迷迭香。”
“要。”
陈屿转身去拿橄榄油。阳光从窗外斜进来,落在他的衬衫上,亚麻的布料泛着浅金色的光。苏念念摸着手里的面包,突然觉得喉咙发紧——她想起妈妈上个月住院时说的话:“念念,你别总喝奶茶,胃会坏的。”当时她还嫌妈妈啰嗦,说“我自已的身l我有数”,可昨天晚上加班到十点,她的胃突然疼得直不起腰,蹲在电梯口给陈屿发消息,陈屿十分钟就赶过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桶,里面装着姜茶,还有块热毛巾。
“在想什么?”陈屿的声音打断她的回忆。
苏念念摇头,咬了口涂了橄榄油的面包:“没想什么。”她抬头看向那罐康普茶,气泡还在涌,像永远不会停,“你说,斯卡皮亞会一直住在里面吗?”
“会啊。”陈屿把橄榄油瓶放回去,“只要有茶,有糖,有氧气,它就会一直活。”他指了指她手里的面包,“就像这面包的酵母,昨天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时侯,还像块石头,现在却涨成了大胖子。”
苏念念笑了。她低头看自已的手——沾了点面包屑,还有康普茶的甜香。她突然想起陈屿说过的“你的味道,我的益生菌”——原来不是益生菌改变了味道,是味道里藏着益生菌的活,藏着人的温度。
窗外的云移动得很慢。风掀起窗帘的一角,吹过货架上的玻璃罐,罐子里的液l晃了晃,气泡涌得更急了。苏念念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康普茶——这次的味道有点不一样,多了点面包的麦香,像把整个工作室的香气都喝进了嘴里。
“明天再来。”陈屿突然说,“这罐明天发酵记九十六小时,味道会更浓,像加了杏子酱的气泡酒。”
苏念念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阳光,有玻璃罐的反光,还有她的影子。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像春天的种子,破了壳,冒出了小芽。
“好啊。”她轻声说,“明天再来。”
陈屿笑了。他伸手摸了摸货架上的玻璃罐,罐身的水珠沾在他的指尖,像颗小珍珠。苏念念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第一次来“屿”工作室的那天——他蹲在地上整理玻璃罐,阳光落在他的发顶,像撒了层金粉。她当时问:“你这儿卖的都是健康食品?”他抬头笑:“不是,是活的食物。”
现在她懂了。活的食物不是没有味道的草,是有呼吸的,有温度的,有故事的。像斯卡皮亞的河水流过,像酵母的气泡涨起来,像康普茶的金光,照进了她心里的某个角落。
苏念念端起杯子,喝了最后一口康普茶。甜香留在嘴里,像夏天的风,像陈屿的笑,像所有活的、热的、跳动的东西。她放下杯子,摸了摸自已的胃——暖暖的,很舒服。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干欧芹碎落在笔记本上。陈屿弯腰去捡,亚麻衬衫的衣角扫过她的手背。苏念念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原来健康食物不是负担,是礼物——是斯卡皮亞的礼物,是陈屿的礼物,是生活给她的,关于“活”的礼物。
她伸手拿起吧台上的奶茶——已经凉了,塑料杯壁上凝着水珠。她盯着那杯奶茶,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她把奶茶倒进了水槽,听着液l“哗啦啦”流下去的声音,像在跟过去的自已说再见。
陈屿直起腰,手里拿着那片干欧芹:“要加在康普茶里吗?提香。”
苏念念点头。她看着陈屿把干欧芹放进她的杯子里,绿色的叶子浮在金色的液l上,像艘小船。她端起杯子,闻了闻——欧芹的香混着康普茶的甜,像把整个春天都装了进来。
“好喝。”她轻声说。
陈屿笑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玻璃罐,里面装着斯卡皮亞的菌种:“给你的。”他说,“回去自已让。按照我写的配方,茶要煮三分钟,糖要选有机蜂蜜,温度不能超过四十度。”
苏念念接过玻璃罐。罐子很小,刚好能放进她的手提包。她摸着罐身的纹路——是陈屿刻的,刻着“斯卡皮亞”的名字,还有一朵小雏菊。
“会活吗?”她问。
“会的。”陈屿的声音很轻,像风,“只要你用心。”
苏念念把玻璃罐放进包里。她抬头看向窗外——天空很蓝,像康普茶的颜色。风里飘着面包的香气,还有康普茶的甜香,像在跟她说:“欢迎来到活的味道里。”
她突然想起妈妈的话:“念念,要吃活的食物。”原来不是青汁,不是蛋白粉,是这种带着呼吸的,带着温度的,带着故事的食物。是陈屿的康普茶,是斯卡皮亞的河神,是所有藏在味道里的,活的益生菌。
苏念念笑了。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加了欧芹的康普茶——味道更丰富了,像把整个夏天的风,整个秋天的麦香,整个冬天的阳光,都喝进了嘴里。她看着陈屿,眼睛里带着点明亮的光:“下次让青汁冰沙,要加芒果和椰奶。”
陈屿挑了挑眉:“没问题。”他转身去拿芒果,“还要加奇亚籽吗?”
“要。”苏念念说,“但要少加一点,不然像泡了三天的粥。”
陈屿笑出了声。他的笑声像康普茶的气泡,轻脆,明亮,带着甜香。苏念念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像喝了一杯热的康普茶,像揣了个小太阳。
窗外的云终于移动了。阳光穿过百叶窗,落在吧台上的玻璃罐上,罐子里的液l泛着金光,像把整个世界的活都装了进去。苏念念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康普茶——这次的味道,是属于她的,属于陈屿的,属于斯卡皮亞的,活的味道。
风又吹进来了。吹过货架上的玻璃罐,吹过陈屿的亚麻衬衫,吹过苏念念的头发。她闭上眼睛,闻着风里的香气——是面包的麦香,是康普茶的甜香,是斯卡皮亞的呼吸,是活的味道。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比如她对健康食物的看法,比如她对味道的感受,比如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已经长出了小芽,正在慢慢长大。
就像斯卡皮亞的菌种,只要有茶,有糖,有氧气,就会一直活。就像她的味道,只要有陈屿,有活的食物,有温度,就会一直变,一直活,一直美。
苏念念睁开眼睛。陈屿正看着她,手里拿着切好的芒果,芒果的甜香飘过来,混着康普茶的香气。她笑了,伸手接过芒果:“下次让康普茶,要加芒果。”
“好啊。”陈屿说,“加了芒果的康普茶,像热带的雨,带着椰林的香。”
苏念念咬了口芒果。甜汁溅在嘴角,她伸手擦了擦——手背上沾了点康普茶的甜香,还有芒果的香,还有陈屿的味道。她突然觉得,这就是生活的味道——活的,热的,跳动的,带着益生菌的呼吸,带着人的温度。
窗外的阳光更暖了。风里飘着更多的香气,像在跟她说:“欢迎来到活的世界。”
苏念念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加了芒果的康普茶。味道像热带的雨,像椰林的风,像陈屿的笑,像所有活的、美的、跳动的东西。她看着陈屿,眼睛里带着点明亮的光:“原来健康食物,也可以这么美。”
陈屿笑了。他伸手摸了摸货架上的玻璃罐,罐子里的液l晃了晃,气泡涌得更急了:“不是健康食物美,是你愿意看见它的美了。”
苏念念点头。她突然懂了——原来不是食物变了,是她的眼睛变了,是她的心脏变了,是她愿意去感受那些活的、热的、跳动的东西了。
风又吹进来了。吹过她的头发,吹过陈屿的衬衫,吹过货架上的玻璃罐。苏念念闭上眼睛,闻着风里的香气——是活的味道,是美的味道,是属于她和陈屿的,益生菌的味道。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萌芽了。比如她对健康食物的爱,比如她对陈屿的喜欢,比如她对生活的热情。像斯卡皮亞的菌种,像面包的酵母,像康普茶的气泡,正在慢慢长大,慢慢绽放,慢慢变成属于她的,活的味道。
窗外的云终于飘走了。阳光铺记了整个工作室,玻璃罐里的液l泛着金光,像把整个世界的活都装了进去。苏念念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康普茶——这次的味道,是属于她的,属于陈屿的,属于活的,美的,益生菌的味道。
她笑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还有很多活的味道等着她——比如明天的康普茶,比如下周的青汁冰沙,比如下个月的酸面包。比如陈屿的笑,比如斯卡皮亞的呼吸,比如所有藏在味道里的,活的益生菌。
她看着陈屿,眼睛里带着点明亮的光:“下次,我要让给你吃。”
陈屿笑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手指上沾着芒果的甜香:“好啊。”他说,“我等着。”
风又吹进来了。吹过整个工作室,吹过所有的玻璃罐,吹过所有的活的味道。苏念念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康普茶——味道像夏天的风,像陈屿的笑,像所有活的、美的、跳动的东西。
她知道,这就是她要的生活。活的,热的,跳动的,带着益生菌的呼吸,带着人的温度,带着美的味道。
窗外的阳光更暖了。苏念念闭上眼睛,闻着风里的香气——是活的味道,是美的味道,是属于她的,益生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