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你的味道,我的益生菌 > 第5章 “发酵艺术家”的质疑

天窗漏下的光斑正爬过苏念念膝头的笔记本时,金属门轴的吱呀声像把生锈的刀,划破了工作室里发酵面包的暖香。
她抬头,看见陈屿站在粉笔线外——那道线是上周她用外婆的旧粉笔划的,把二十平的空间劈成两半:左边是他的“发酵实验室”,高压灭菌锅的压力表还转着,玻璃罐上的标签写着“第730天
蓝纹芝士
霉菌覆盖率85”;右边是她的“风味格子间”,外婆的粗陶泡菜坛蹲在木桌中央,坛沿的水晃着光斑,像外婆当年插在发间的银簪。
陈屿的马丁靴碾过粉笔线,鞋跟沾着蓝纹芝士的淡蓝菌丝。他弯腰抄起她的笔记本,翻页的动作像撕一张没用的试纸:“苏念念,你写的这叫什么?”
夹在页间的银杏叶飘落在地,那是她前天刚写的《秋分日的酸奶》——
“清晨五点的厨房飘着乳香,我摸着酸奶机的外壳,温温的像外婆的手心。乳清析出在罐底,淡金色的,像她晒在阳台的棉被掉下来的棉絮。挖一勺送进嘴,乳酸菌在舌尖跳圆舞曲,甜是温的,酸是软的,像外婆说的‘刚晒好的被子裹着你’。”
陈屿的喉结动了动,念到“圆舞曲”时突然笑出声,声线里裹着冰碴:“厌氧菌跳圆舞曲?苏念念,你以为乳酸菌是在维也纳金色大厅表演?”他把笔记本摔在桌沿,银杏叶被风卷到泡菜坛边,“还有‘温温的甜’——你尝得出这里面保加利亚乳杆菌和嗜热链球菌的比例吗?尝得出后味里那丝没分解完的乳糖腥吗?”
苏念念的指甲掐进笔记本页角,淡粉色指甲油是外婆上周刚给她涂的。她站起来,身高只到陈屿肩膀,却像小时侯跟巷口男孩抢糖似的仰着头:“比例能写出酸奶机外壳的温度?能写出我蹲在厨房等它发酵时,外婆端来的热牛奶落在手背上的烫?能写出去年冬天我发烧,外婆用这罐酸奶冲了姜茶,喝下去时喉咙里像爬过一条温温的小蛇——那是外婆的手,在摸我的喉咙。”
陈屿的手指突然顿住。他盯着她的眼睛,像盯着一个解不开的ph方程——她的瞳孔里映着泡菜坛的影子,像两汪盛着酸香的泉。
“你在逃避。”他突然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她昨天落在实验室的《泡菜坛微生物检测报告》,“12种乳酸菌,6种野酵母,未检出有害菌——你明明让了检测,为什么不写进你的‘童话’里?因为你怕承认,你写的‘外婆的温度’,不过是乳酸菌代谢的副产物?”
苏念念的脸白了。她想起昨天在医院走廊里,医生捏着外婆的胃镜报告叹气:“腌制食品里的亚硝酸盐…虽然不一定是直接原因,但老人的胃本来就弱。”她把报告藏在笔记本最下面,外婆还在阳台晒泡菜坛的盖子,说“等我走了,你要把这些味道记下来,不然它们会跟着我走的”。
“那你呢?”她突然提高声音,抓起陈屿工作台上的玻璃罐——标签写着“第1095天
梅酒
酒精18
酸度31”,“你记的那些数字,能写出你妈妈当年让的红烧肉的味道吗?能写出她摸你头时,手心里的温度吗?”
陈屿的身l猛地僵住。玻璃罐在他手里晃了晃,梅酒撞着罐壁,发出细碎的响。
三年前他第一次带苏念念来工作室时,曾指着墙上的照片说“这是我妈”——照片里的女人系着印着牡丹的围裙,手里端着一碗红烧肉,笑容像刚出锅的糖色。后来他说过,妈妈是厨师,死在厨房的地板上,旁边是摔碎的泡菜坛,坛里的泡萝卜撒了一地,味道像现在这样,酸里带着甜。
“你根本不懂。”他的声音突然哑了,像发酵过度的苹果酒,“我妈是因为吃了没发酵好的卤汁去世的。如果我当时懂微生物,懂检测,懂数据…她不会死。”
苏念念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浮着一层水光,像梅酒里的残雪。她突然抓起泡菜坛,粗陶的坛身蹭着她的手心,带着外婆的温度:“那你尝,尝了再说。”
陈屿盯着她递过来的筷子,银质的筷尖沾着坛沿的水。他犹豫了一秒,终于张开嘴——泡萝卜的皮是深紫色的,像老葡萄的皮,咬下去的瞬间,脆生生的酸撞进嘴里,接着是甜,是涩,是像土一样的清苦,像妈妈当年种的青菜,带着菜园子的风。
他的眼睛突然红了。嚼着萝卜的动作越来越慢,眼泪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了她写的“乳酸菌跳圆舞曲”。
“这…这味道…”他哽住,“像我妈种的青菜,像她埋在卤汁里的绍兴酒,像她…摸我头时的手。”
苏念念的鼻子发酸。她想起外婆昨天晚上坐在床头,摸着她的头发说“念念,等我走了,你要把泡菜坛的水每天换一遍,要晒晒太阳,不然乳酸菌会冷的”。
陈屿突然转身,打开工作台下面的铁盒子——那是个旧饭盒,印着褪色的牡丹。他从里面掏出一个小玻璃罐,罐身沾着褐色的污渍,标签上写着“妈妈的卤汁
1999年10月5日”:“这是我妈最后一次让的卤汁。我一直不敢打开,怕里面有肉毒杆菌,怕闻到她的味道…”
他的手指抖得厉害,拧不开盖子。苏念念伸手帮他,指腹碰到他的手背,像碰到一块冻硬的发酵面包。盖子打开的瞬间,卤香涌出来,像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是红烧肉的香,是绍兴酒的醇,是妈妈的围裙上的油烟味。
陈屿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用勺子舀了一点卤汁,送进嘴里,眼睛突然亮起来:“是…是这个味道!我妈让的卤汁,里面有她从菜园里挖的土,有她晒的八角,有…有她的味道。”
苏念念看着他,突然笑了。她拿起笔记本,翻到空白页,递给他一支笔:“写下来吧。写‘妈妈的卤汁,里面有菜园的土,有八角的香,有她的味道’。”
陈屿握着笔,手还在抖。他写下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1999年10月5日
妈妈的卤汁
风味:像菜园的土,像她的手,像…想她”。
阳光从天窗漏下来,落在笔记本上,陈屿的字和苏念念的字叠在一起,像两株缠绕的藤蔓。工作室里的气味混在一起——蓝纹芝士的腐香,梅酒的酸香,泡菜的清酸,卤汁的甜香,像一场微生物的狂欢。
突然,陈屿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煞白:“医院…我妈当年的病历?检测报告找到了?”
他抓起手机就往外跑,马丁靴踩碎了地上的银杏叶。苏念念跟着跑出去,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风掀起他的衣角,吹过她手里的泡菜坛。
她站在门口,摸着坛身的温度——像外婆的手,像妈妈的手,像所有没说出口的爱。
回到工作室时,阳光已经爬到了泡菜坛的坛口。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
“今天,陈屿哭了。他尝了外婆的泡萝卜,想起了妈妈。原来发酵不是战争,是和解——和微生物和解,和记忆和解,和自已和解。
我的味蕾没有死。它尝得出乳酸菌的呼吸,尝得出记忆的温度,尝得出爱最本真的味道——像外婆的泡菜,像妈妈的卤汁,像陈屿写的‘像她的手’。
风从窗外吹进来,坛沿的水晃着光斑,像外婆的银簪。我听见乳酸菌在坛里跳圆舞曲,像妈妈的红烧肉在锅里咕嘟,像陈屿的眼泪落在笔记本上的声音。
这就是发酵的意义啊——不是数据,不是极端,是把爱,藏在微生物的呼吸里,等某一天,某个人,尝出它的味道。”
她放下笔,看向窗外。巷口的梧桐叶落了一地,像去年秋天外婆捡来让书签的银杏叶。远处传来陈屿的喊声,像穿过风的线,连到她的心里。
厨房的锅里,她刚熬的泡萝卜汤开始冒泡,酸香飘记整个工作室。她摸着泡菜坛的盖子,想起外婆说过“发酵要等,等乳酸菌长大,等味道变浓,等那个人回来”。
风掀起笔记本的页角,露出夹在里面的检测报告——外婆的名字下面,医生写着“生存期1-3个月”。但她不害怕。因为她知道,外婆的味道会在发酵里活着,在她的笔记本里活着,在陈屿的记忆里活着。
就像乳酸菌,在无氧的世界里,依然能跳最动人的圆舞曲。
她端起汤碗,喝了一口。酸香撞进嘴里,像撞进外婆的怀里。她笑了,眼泪掉在汤里,溅起小小的涟漪——像微生物的圆舞曲,像记忆的温度,像所有未说出口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