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队长的话在生产队里就是最高指令。尽管不少人心里还存着嘀咕,或者对林小树这么快就“骑到大家头上”感到不舒服,但没人敢明着反对。
第二天,堆肥工作就被提上了日程。地点选在了打谷场旁边一块更大的空地上。
林烨,现在可以被称作“林技术员”了,站在一群人面前,感觉比昨天面对王队长时还要紧张。底下站着的,多是比他年长、经验丰富的老把式,此刻都瞪着眼睛看着他,目光复杂。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已显得镇定:“叔伯们,婶子们,队长让我跟大家说说这新式堆肥的法子。其实……也不难,就是几个关键处要注意。”
他拿起铁锹,一边演示一边讲解:“第一是配料。人畜粪、杂草、碎秸秆、灶灰,这几样得大致按比例掺和匀了,不能光一种,也不能乱堆。”
他让人抬来材料,亲自上手混合。
“第二是湿度。抓起一把,能手握成团,落地能散开,这就差不多。太干了不发酵,太湿了烂臭泥。”他抓起混合好的料示范着。
“第三最要紧,堆好了就得用湿泥封严实,像给肥堆盖床厚被子,不透风,肥劲才跑不了,里面温度高了烂得也快。”
他讲得尽量简单直白,都是农民能听懂的大白话。但底下的人反应各异。有像刘会计这样识点字、听得直点头的;有像赵大娘这样觉得麻烦、嘴里嘟囔“老祖宗的法子不也挺好”的;更多的人则是面无表情,等着看实际效果。
李卫东抱着胳膊站在人群最后,脸上挂着明显的不服气,阴阳怪气地小声对旁边人说:“说得头头是道,比唱戏的还好听。到时侯要是沤出一堆臭狗屎,看他咋收场!”
林烨只当没听见,继续讲解示范。
真正干起来,问题就来了。有人图省事,粪草胡乱一堆就想糊泥;有人加水没数,弄得稀泞不堪;更有人觉得封泥多此一举,纯粹是脱裤子放屁。
林烨不得不来回巡视,不断地纠正。
“叔,这粪和草得翻匀了……”
“婶,水加多了,得再掺点干秸秆……”
“这儿!这儿泥封裂了,得补上!”
一天下来,他嗓子都快喊哑了,比下地干活还累。这不仅仅是技术活,更是管理和人心的较量。他意识到,改变固有的习惯,远比发明一项新技术要难。
王队长偶尔会背着手过来转一圈,也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视全场。但凡看到他目光所及之处,那些想偷懒耍滑的人都会心里一哆嗦,手上的动作不由得规矩起来。
老汉的无声支持,是林烨此刻最大的靠山。
几天后,新的肥堆一个个被泥封起来,像一个个巨大的馒头,整齐地排列在空地上。虽然过程磕绊,但总算初步走上了正轨。
林烨的工分也提上去了。王队长拍板,在他负责指导堆肥期间,每天给他记3个工分,这几乎抵得上一个壮劳力的记额工分了!这意味着,他碗里的糊糊能更稠一些,偶尔甚至能多吃半个窝头。实实在在的好处,让他感觉每天的辛苦都有了回报。
更让他惊喜的是,一天晚上收工,刘会计悄悄塞给他一个小纸包。他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小撮粗盐!
“拿着,泡点盐水喝。天天跟粪肥打交道,嘴里没味,人也没劲。”刘会计推了推眼镜,低声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这微不足道的一小撮盐,在此时此地,却显得无比珍贵。林烨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的努力,开始换来不仅仅是工分,还有细微却真实的人情。
然而,就在堆肥工作渐入佳境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打断了进程。
雨不大,但淅淅沥沥下了两天。新堆的肥堆泥封被雨水浸泡,变得湿滑不堪,无法继续施工。地里也没法干活,整个生产队仿佛都按下了暂停键。
社员们乐得清闲,窝在家里补觉、收拾家伙事、或者串门闲聊。
林烨却闲不住。雨稍微小点的时侯,他披着破蓑衣,又跑到了农机站院子外——他没资格进去,只能隔着篱笆往里看。
院子里,那台为全公社提供动力的老式柴油机安静地趴着,旁边堆放着一些废弃的零件和农具。他的目光被几个锈迹斑斑的旧车轮吸引住了。
独轮车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雨丝打在他的脸上,冰凉。但他看着那些车轮,心里却一片火热。堆肥是农业技术,那独轮车,就是他老本行——机械工程的领域了。
他仔细观察着车轮的结构、轴承的残留部分,脑子里飞快地勾勒着独轮车的设计图:车架用什么木材?如何与车轮连接?重心如何设计才能省力?
正当他沉浸在自已的构思中时,公社农机站的那个老师傅,叼着烟袋从屋里出来,看到篱笆外淋着雨、对着废零件发呆的林烨,不由得喊了一嗓子:
“哎!那孩子!下雨天不回家,瞅啥呢?”
林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有些窘迫地指了指院子里那些废车轮:“老师傅,我……我看那几个旧车轮,挺好的,就这么扔着锈坏了,怪可惜的。”
老师傅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下,认出了他:“哦,是你啊,三队那个会沤肥的小子?怎么,你对这铁疙瘩也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