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肥堆封上泥后,像是进入了一种沉默的蛰伏。林烨的生活重心回到了挣工分和对抗饥饿上。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地里的活计也开始变化。深翻土地的工作接近尾声,更多的劳力被投入到秋播的准备和冬季作物的管护上。萝卜、白菜需要间苗除草,冬小麦要巡查墒情。
林烨依旧每天下工后,雷打不动地去那个废弃的粪坑角落,查看他的肥堆。他仔细检查泥封是否干裂,通气孔是否堵塞。偶尔,他会用手靠近泥封表面,隐约能感觉到内部似乎有那么一丝不通于外界凉意的微温。
这微弱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热。发酵正在进行!
但这变化太过细微,在外人看来,那不过是个沉默的土疙瘩,毫无稀奇之处。李卫东偶尔还会来揶揄两句“林专家的宝贝蛋”,见林烨不理不睬,也觉得无趣,便渐渐来得少了。
日子像渭河水一样,看似平静却冰冷刺骨地流淌。口粮依旧紧张,那每天多出来的05个工分,或许能让他碗里的糊糊稍微稠上那么一丝,但远谈不上吃饱。饥饿是永恒的背景音。
然而,林烨的心态却在悄然改变。他不再像刚来时那样全然绝望和被动。那个小小的肥堆,像一个埋在土里的希望,给了他一份隐秘的期待。他干活时更加卖力,因为他需要l力来完成自已的“实验”;他观察周围时也更加细致,因为他工程师的本能正在全面苏醒。
他开始注意到更多可以改进的细节。
比如,他看到社员们用扁担挑着粪肥送往地里,沉重的担子压弯了腰,一路泼洒漏损不少。为什么不能让个独轮车?哪怕是最简陋的木制独轮车,效率也会高很多。
他看到库房里闲置着几个废弃的旧车轮(可能是以前大车坏掉留下的),心里就开始琢磨起来。
又比如,他看到妇女们用传统的簸箕和筛子处理粮食,费力且扬尘严重。他想起曾经在博物馆见过的木风车,结构并不复杂……
一个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翻腾,但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堆肥还没见成效,不能再提出更多“异想天开”的想法,否则只会被当成彻底的好高骛远和疯子。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积累信任和资本。
于是,他选择了一种更低调的方式。在干活时,他会“无意间”用上一些能省力的小技巧。比如挖沟时如何下锹更省力,挑担时如何换肩能坚持更久。这些微不足道的经验,有些是他观察老农学来的,有些则是他基于力学原理自已琢磨的。
偶尔,会有旁边的社员看他干活似乎比以前“巧”了,会好奇地问一句:“小树,你这架势跟谁学的?”
林烨总是憨厚地笑笑,含糊道:“瞎琢磨的,这样好像省点劲。”
久而久之,虽然大家还是觉得他有点闷、有点怪,但那种明显的鄙夷和嘲讽似乎减少了一些。毕竟,在一个崇尚劳力的地方,一个愿意干活并且似乎正在努力改进的人,总比一个纯粹的懒汉要顺眼些。
王队长也注意到了这种细微的变化。他不再听到关于林小树偷奸耍滑的抱怨,反而偶尔会听到小组长嘀咕一句:“林小树那小子,最近干活倒是像点样子了。”
老汉依旧沉默寡言,每次巡视田地经过林烨那个怪模怪样的泥封肥堆时,脚步都会不易察觉地慢上一瞬,目光扫过,看不出任何情绪,然后继续踱开。
时间就在这种默默的等待和积蓄中流逝。秋风越来越凉,田野里的绿色彻底褪去,只剩下苍黄的底色。天空变得高远而萧索。
大约过了半个月。一天清晨,林烨照例先去查看肥堆。忽然,他注意到泥封表面靠近地面的地方,似乎有一处微微的隆起和细小的裂痕。
他心中一动,小心地用木棍在那裂痕处轻轻捅了捅。
噗嗤。
一声轻微的、近乎沉闷的响声。棍尖传来一种松软、湿润的触感,不通于外部硬壳的冰冷僵硬。
一股浓郁但并不刺鼻、反而带着一种醇厚泥土和腐殖质特殊气息的味道,从那小小的缺口里缓缓弥漫出来。
这气味,绝非之前那种恶臭!
林烨的心脏猛地跳快了几下。他强压住激动,又小心地扒开一点泥壳,朝里面望去。
里面不再是杂乱的原貌,而是变成了一种均匀的、深褐近乎黑色的、湿润松软的物质,甚至能看到一些白色的菌丝网络。
成功了!
高温堆肥法,成功了!
虽然只是小小一堆,但这证明了他的方法有效,证明了他从另一个时代带来的知识,在这片土地上通样适用!
他迅速而小心地将缺口重新用泥封好,抑制住想要大喊的冲动。他直起身,环顾四周清冷的晨雾和空旷的田野,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混合着清冷空气和淡淡肥香的气息。
今天,该让王队长来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