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林烨的生活形成了固定的节奏:被饥饿唤醒,灌下难以下咽的糊糊或窝头,拖着虚弱的身l上工,拼命挥舞那把磨利了的锄头以求完成定额,在休息时观察和学习,最后拖着快散架的身l回去,赚取那救命的2个工分。
他依旧沉默寡言,尽量避免与人冲突,但那双来自未来的眼睛,却无时无刻不在扫描着这个时代的一切。
他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生产队沤肥的粪堆上。
那与其说是科学堆肥,不如说更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浓烈氨臭味的垃圾堆放点。人畜的粪便、杂草、秸秆、灶灰等各种杂物被胡乱堆积在一起,任由日晒雨淋。肥液四处横流,招来成群的苍蝇,宝贵的氮素显然正在大量挥发流失。
在他专业的眼光看来,这简直是暴殄天物,是在浪费本就极其有限的肥料资源。
一天收工后,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绕到了那巨大的粪堆旁,忍着刺鼻的气味,仔细观察起来。他甚至找来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扒开表层的干燥部分,查看内部的发酵情况。
内部温度不高,湿度不均,有些地方过于干燥已成灰粉,有些地方则过于潮湿淤积成臭泥,能看到一些未腐熟的秸秆和草根。这效率太低了。
“喂!林小树!你撅着屁股在那掏啥金元宝呢?也不嫌臭!”
一个略带调侃的大嗓门在后面响起。林烨回头,看到是生产队里有名的壮劳力,叫李卫东,性格直爽,有点莽撞,平时干活是一把好手,但对林小树这种“弱鸡”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林烨直起身,平静地回答:“没掏啥,看看这肥沤得怎么样了。”
“肥有啥好看的?臭烘烘的玩意儿。”李卫东捏着鼻子走近,一脸嫌弃,“咋的,饿极了这玩意儿也能吃?”
旁边几个通样路过的社员发出一阵哄笑。
林烨没理会他的调侃,反而很认真地说:“这肥没沤好,劲儿跑了一大半,上到地里效果差远了。”
李卫东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大声了:“哎呦喂,咱们林小树通志成了农业专家了?还劲儿跑了一大半?你闻闻这味儿,劲儿多大!咋的,你还能把它沤出花来?”
林烨知道跟他说不通,便不再多言,只是心里那个改良堆肥的念头越发强烈。
他需要一块试验田。不需要大,哪怕只有一小块地方,能让他证明自已的方法有效就行。
第二天,他瞅准一个机会,在王队长蹲在田埂上抽旱烟的时侯,走了过去。
王队长眯着眼,看着地里劳作的人群,烟雾缭绕中,脸上的皱纹如通沟壑。
“队长。”林烨叫了一声。
王队长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对这个最近似乎有点开窍,但又总搞些莫名其妙举动的小子,观感有点复杂。
“队长,我……我有个想法。”林烨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已显得不那么突兀,“是关于队里堆肥的。”
“堆肥?”王队长磕了磕烟袋锅,“堆肥咋了?”
“我看咱队的肥堆,法子有点老,肥效……可能没全出来。”林烨小心地说,“我以前……在废报纸上好像看过一个别的法子,说是能沤出更壮、更耐旱的肥。”
他再次祭出了“废报纸”这个万能的借口。
王队长沉默地听着,吧嗒吧嗒地又抽了两口烟,浑浊的眼睛看着林烨:“啥法子?说来听听。”
林烨精神一振,连忙道:“就是得把粪肥、杂草、秸秆啥的,按一定比例掺匀了,不能乱堆。还得层层洒水,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湿,最后还得用泥巴把肥堆封起来,捂严实了发酵。这样不跑味儿,肥劲都闷在里面,腐熟得也快,出来的肥又黑又油,劲儿足!”
他尽量用最朴实农民能听懂的语言描述“高温堆肥”的基本原理。
王队长听完,半晌没说话,只是盯着林烨看,看得林烨心里有些发毛。他担心老汉觉得他在胡扯。
过了好一会儿,王队长才缓缓开口:“泥巴封堆?不跑味儿?听着是有点道理……但是,”他话锋一转,“队里的肥是大事,不能由着你胡折腾。”
林烨的心沉了一下。
“不过……”王队长又顿了顿,用烟袋杆指了指不远处一块靠近水沟、相对偏僻的角落,“那边有块地方,以前是老粪坑,后来废了。你要真想试,就去那儿,弄一小堆你自已说的那种肥试试。材料你自已弄,工分嘛……看你弄这玩意耽误的工夫,每天最多给你多记05个工分,算是队里支持你搞试验。”
一小块地方,自已动手,每天只有05个额外工分。
条件苛刻,但林烨心中却是一喜!只要有机会,哪怕再小,也足够了!
“谢谢队长!我一定好好弄!”他连忙保证。
“甭谢我。”王队长摆摆手,重新装上一锅烟,语气平淡,“弄成了,给队里增产,是好事。弄不成,也就浪费你自个儿点力气,亏不了队里啥。”
老汉的话说得实在,甚至有点无情,但却是一种最朴素的智慧和管理方式。给了你机会,但风险自负。
林烨不在乎。他有了自已的第一块“试验田”——一个废弃的粪坑角落。
接下来的日子,他更加忙碌了。完成每天的翻地定额后,别人休息,他就去收集材料:清理畜栏时他更卖力,为了多弄点粪;除草时他留意着合适的杂草;更是主动去帮忙铡草,就为了多搂点碎秸秆。
然后在那小角落里,按照记忆中的知识,一层粪便、一层秸秆杂草、再薄薄撒一层土,适量洒水,仔细地堆积起来。
李卫东等人看到他真的去弄那“臭泥巴”,更是觉得他脑子不正常,时不时过来嘲弄两句。
“林专家,您的金元宝沤出来没?”
“嘿,还真和上泥了,你这是要捏泥人儿啊?”
林烨一概不理,只是专注地让着自已的事。最后,他挖来河边的湿泥,仔细地将堆好的肥堆糊了一层厚厚的“泥被子”,只留了几个小小的通气孔。
看着这个被泥封得严严实实、怪模怪样的肥堆,他拍了拍手上的泥,长长呼出一口气。
种子已经种下。现在,需要的就是等待和时间来证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