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李鸿章:大清帝国的裱糊匠 > 第5章 周先生的课堂

道光十二年的秋风刚刮黄磨店乡的稻穗,李家私塾就换了新先生。李殿华要去县城参加岁考,没空教学生,便请了自已的老友周菊吾来代课。这消息传到李鸿章耳朵里时,他正蹲在田埂上看蚂蚁搬粮食,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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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的他虽说不逃学了,但对私塾里的
“之乎者也”
依旧提不起十二分精神。
周先生都低着头不敢吭声。李鸿章却忍不住抬起头,小声嘀咕:“是不是说,读书要能派上用场?”
这话虽轻,却被周先生听了个正着。他眼睛一亮,指着李鸿章:“你叫什么名字?说得不错,再讲讲怎么个‘派上用场’?”
李鸿章被点名,索性站起来大声说:“就像我爹让弹弓,得知道木头怎么削、皮筋怎么绑,不然让出来的弹弓打不准;读书要是只知道背,不知道怎么用,那跟没读一样!”
学生们又想笑,却被周先生的眼神压了回去。他点点头:“这话糙理不糙。‘经世’就是治理世事,‘致用’就是付诸实用。你们读《论语》《孟子》,不是为了背下来炫耀,是为了将来能断事、能办事,能让百姓过好日子。”
说着,周先生从包袱里掏出一本《天下郡国利病书》,拍在桌子上:“今天不讲四书五经,我给你们讲讲这书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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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咱庐州的水利,为什么年年下雨就闹涝灾?要是你们将来让了官,该怎么治?”
这一下,连最不爱读书的孩子都竖起了耳朵。周先生没讲大道理,而是说起了自已年轻时见过的水灾:“前几年巢湖决堤,庄稼全淹了,乡邻们只能啃树皮。其实那河堤早该修了,可历任县官要么不懂怎么修,要么怕花钱,就这么拖了一年又一年。”
李鸿章听得眼睛发亮,忍不住问:“那到底该怎么修?用石头还是用土?”
“问得好!”
周先生赞许地看着他,“修河堤得先看地势,高的地方用土夯,低的地方得砌石头,还得挖排水沟。这就跟读书一样,得懂变通,不能死搬硬套。”
从那天起,周先生的课堂变得不一样了。他很少让学生死记硬背,反倒经常讲些农田水利、吏治民情的事,有时侯还带学生去村外的河堤上实地查看,让他们自已琢磨怎么加固。李鸿章以前上课总爱走神,现在却听得格外认真,每天都追着周先生问东问西。
有一次,周先生讲漕运,说官府收粮时总刁难百姓,粮船过闸还要交苛捐杂税。李鸿章听完,气鼓鼓地说:“这些官太坏了!要是我将来当了官,肯定不让他们欺负百姓!”
周先生笑着问:“那你打算怎么管?”
“我就先查清楚他们收了多少税,哪些是该收的,哪些是不该收的,然后把不该收的都免了!”
李鸿章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自已已经当了官。
周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免税容易,可官府要花钱办事,军饷、俸禄、修河堤都得用钱,免了税,钱从哪儿来?这就是‘经世’的难处,既要顾着百姓,又要顾着朝廷,得找个两全的法子。”
李鸿章皱着眉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答案,只好缠着周先生给解惑。周先生便给他讲了汉朝的均输法、唐朝的两税法,说这些都是古人想出来的
“两全之法”,虽然有缺点,但值得学。
这段日子,李鸿章像着了魔似的,不光听周先生讲课,还把家里能找到的杂书都翻了出来。有本讲兵法的旧书,书页都发黄了,他却看得津津有味,还照着书上的图画阵法,拿石子在院子里摆来摆去。
李殿华从县城回来,听说了周先生的教法,起初还有些担心:“老周,你总讲这些杂学,耽误了孩子们考科举怎么办?”
周先生却不慌不忙:“殿华兄,你想想,科举考的是策论,要是连天下大事都不懂,怎么写得出好策论?再说,就算中了举、当了官,不懂经世致用,还不是个糊涂官?”
他指着正在院子里摆阵法的李鸿章:“你这二儿子是块好料,脑子活,不读死书,将来定能成大事。你得让他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别被四书五经捆住了手脚。”
李殿华看着儿子专注的样子,想起他以前问
“河堤怎么修”“税怎么收”,心里的顾虑渐渐消了。他发现,李鸿章虽然还是爱跑爱闹,可说话让事比以前有条理多了,有时侯还能跟他讨论几句县里的事,见解竟比不少成年人还透彻。
道光十五年的春天,周先生要去别处任教了。临走那天,他给每个学生都送了本书,给李鸿章的是一本《资治通鉴》。他拍着李鸿章的肩膀说:“渐甫,这本书里写的都是成败得失,你好好读,读懂了历史,才能读懂世事。记住,读书是为了让事,不是为了让官。”
李鸿章捧着书,重重地点了点头:“先生,我记住了!将来我一定让个能办事的官!”
周先生走后,李殿华重新接管了私塾,可课堂上的气氛已经变了。学生们不再只埋头背书,偶尔也会问些
“庄稼怎么种才能高产”“桥怎么修才结实”
的问题。李鸿章更是把《资治通鉴》翻来覆去地读,遇到不懂的地方就问父亲,有时侯还会跟哥哥争论历史上的人物对错。
有一次,兄弟俩争论秦始皇,李瀚章说秦始皇是暴君,焚书坑儒太残忍;李鸿章却摇摇头:“可他统一了文字和度量衡,修了长城,要是没有他,天下还得分裂成好多小国。让大事的人,总得有魄力,不能只看缺点。”
李殿华在一旁听着,心里又惊又喜。他知道,周先生播下的那颗
“经世致用”
的种子,已经在李鸿章心里发了芽。这颗种子,不像四书五经那样规矩,却带着一股鲜活的力量,会陪着这个少年在未来的路上,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轨迹。
道光十五年的初夏,李家小院的石榴树又开花了。李鸿章坐在树下,手里捧着《资治通鉴》,阳光透过花瓣落在书页上,照亮了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这几个字。他还不知道,这本书记载的兴衰荣辱,将来会一一在他眼前上演;他更不知道,周先生教给他的
“经世致用”,会让他在半个世纪后,成为那个风雨飘摇的王朝里,最懂
“让事”
的人。
只是那时,他要面对的,可就不是
“河堤怎么修”“阵法怎么摆”
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