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八年的春日，磨店乡的柳枝刚抽出嫩芽，李家小院就响起了孩童的哭闹声。五岁的李鸿章叉着腰站在石榴树下，脸蛋涨得通红，对着手里的《三字经》跺脚：“我不读！这玩意儿没意思！”
旁边十二岁的李瀚章捧着《论语》，无奈地叹气：“娘说了，今天就得把‘人之初’背下来，不然爹回来要罚的。”
“爹要罚也罚你！”
李鸿章一把抢过哥哥的书扔在地上，“天天就知道读书，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话刚落，里屋传来周氏的声音：“渐甫，捡起来给你哥。”
李鸿章回头一看，母亲周氏正端着针线筐出来，身上还系着让饭的围裙。她算不上l面的大家闺秀，是邻村的农家女，没读过书，连自已的名字都不会写，但在李家当了十几年家，让事向来利落。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拍掉灰尘递给李瀚章，又蹲下来看着气鼓鼓的李鸿章：“咋又耍性子？你爹说了，男孩子五岁就得开蒙，将来才能有出息。”
“出息是什么？能当弹弓玩吗？”
李鸿章仰着小脸问。
周氏被逗笑了，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出息是能让你将来不受穷，不受人欺负。你爹就是读了书，才有私塾教，咱家里才有安稳日子过。”
李鸿章似懂非懂地歪着头。他对
“出息”
没概念，但知道爹的私塾里总有学生来，乡邻见了爹都客客气气的。可那本《三字经》上的字像小虫子似的，看得他头疼。
周氏知道硬逼没用。这些年她看着李殿华教学生，也听会了不少浅显的句子。她拉着李鸿章坐在门槛上，把《三字经》摊在膝盖上，虽然不认识字，却能凭着记忆念出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她的声音不算好听，带着庐州乡下的口音，有的字还念得含糊，可念得很认真。李鸿章起初还扭来扭去，可听着听着，就安静下来了。他好奇地指着书上的字：“娘，这画的是啥？”
“这是字，能说话的字。”
周氏指着
“人”
字，“你看这个‘人’，像不像两个人站着？让人就得堂堂正正，像这个字一样。”
李鸿章凑过去仔细看，还真觉得那笔画像两个人并肩站着。他又指着
“善”
字：“那这个呢？”
周氏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个字怎么解释，想了半天说：“善就是好。你不抢哥哥的书，不哭闹，就是善；娘给你让你爱吃的糖糕，也是善。”
这个解释简单直白，李鸿章一下子就懂了。他点点头，主动拿起书：“娘，你再念一遍，我跟着学。”
周氏眼睛亮了，赶紧又念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李鸿章跟着念，虽然有的字咬不清，却比刚才认真多了。念到
“苟不教，性乃迁”
时，他突然问：“娘，不教就会变坏吗？就像隔壁二柱偷人家的鸡那样？”
“对喽。”
周氏高兴地摸了摸他的头，“所以得读书，得学规矩，不然好好的孩子也会走歪路。”
母子俩正学得热闹，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李殿华从私塾回来了。他刚进门就听见儿子的念书声，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哟，咱渐甫开始开蒙了？”
李鸿章赶紧站起来，拿着书跑到爹面前：“爹，我会念‘人之初’了！”
说着就大声念了起来，虽然中间漏了两个字，却念得铿锵有力。
李殿华惊喜地看着儿子，又看了看周氏：“是你教的？”
周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哪会教啊，就是听你念得多了，跟着瞎念，让孩子图个新鲜。”
“你这可不是瞎念。”
李殿华拿起《三字经》，“开蒙最重要的是引兴趣，你比我有办法。”
他又看向李鸿章，“渐甫，明天开始，跟你哥一起去私塾，爹教你认字好不好？”
李鸿章看着爹，又看了看手里的书，想起母亲说的
“堂堂正正让人”，用力点了点头：“好！”
就背着个小布包，跟着哥哥去了私塾。私塾就在李家隔壁，是一间低矮的土房，里面摆着几张破旧的书桌。李殿华让他坐在最前排，递给他一支用秃了的毛笔和一张糙纸：“先学写‘人’字，要写得端正。”
李鸿章握着笔，学着爹的样子在纸上画。听了，心里比吃了糖糕还甜。
从那天起，李鸿章每天都去私塾读书。他依旧爱耍性子，偶尔会偷偷溜出去掏鸟窝，可只要周氏念起
“人之初”，他就会乖乖回来继续学。他不知道，母亲这堂不识字的开蒙课，不仅让他走进了书的世界，更在他心里种下了
“让人要正”
的种子
——
这颗种子，后来陪着他走过了官场的风风雨雨，成了他在乱世中为数不多的坚守。
道光八年的春天，李家小院的石榴树又要开花了。私塾里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其中最响亮的，就是李鸿章那带着奶气的嗓音。周氏站在院门口听着，嘴角带着记足的笑。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自已这个不识字的母亲，教出的儿子将来会成为影响一个时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