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寒风又跟刀子似的刮了起来。
林晚推着那辆借来的、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板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钢铁厂后门挪。
板车上。
她那个宝贝疙瘩——补好了裂缝、擦得锃亮的瓦罐。
被几层破棉絮和旧麻袋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巨大的茧。
瓦罐底下。
小煤炉的炉门关着,只留一丝缝隙。
里面红彤彤的煤球顽强地散发着热量,努力维持着罐子里那锅宝贝的温度。
(内心: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凉了!凉了可就砸锅了!)
她走得小心翼翼。
生怕一个颠簸把罐子里的汤晃出来。
那里面煮着的,可是她全部的希望!
好不容易挪到钢铁厂后门那片背风的小空地。
这里果然比正门冷清不少。
只有几个下早班的工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
没人注意她。
林晚赶紧把板车停稳,掀开厚厚的保温层。
一股浓郁霸道的香气瞬间冲破了寒冷的封锁!
茶叶、香料混合着鸡蛋的醇厚气味,热腾腾地弥漫开来。
钻进冰冷的空气里,勾得人肚子里馋虫直叫唤。
(内心:成了!就是这个味儿!)
林晚冻得通红的手微微发抖。
她深吸一口这充记希望的香气,麻利地掀开瓦罐盖子。
一股更浓烈的白汽“呼”地腾起。
罐子里。
深褐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
十几个圆滚滚的茶叶蛋沉浮其间。
蛋壳被染成了漂亮的酱褐色,裂开的缝隙里露出里面深色的蛋白,看着就入味!
她赶紧拿出那块用烧黑的木炭在破木板上写好的招牌——“林记茶叶蛋,5分一个”
竖着靠在板车边上。
字歪歪扭扭,但意思清楚。
又拿出那个洗刷干净的破搪瓷盆。
用长柄勺子从瓦罐里捞出几个热乎乎的茶叶蛋放进去。
褐色的汤汁顺着蛋壳往下淌,在冰冷的盆底凝结成小块的油花儿。
(内心:开张!老天爷赏口饭吃吧!)
林晚搓了搓冻僵的手。
拢了拢围巾,把半张脸都埋进去。
只露出一双紧张又期待的眼睛,盯着钢铁厂大门的方向。
没过多久,下工的汽笛“呜——”地一声长鸣,划破了黄昏的寂静。
钢铁厂那两扇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一股灼热的气息混杂着铁锈和汗水的味道率先涌了出来。
紧接着,黑压压的人流像开闸的洪水。
穿着深蓝色工装、戴着棉帽子的工人们推着自行车,或三三两两结伴,潮水般涌了出来。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疲惫,脚步匆匆。
“嗬!啥味儿?这么香!”
一个鼻子灵的工人猛地吸了口气。
脚步顿住了,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四处扫视。
“茶叶蛋!是茶叶蛋的味儿!”
旁边立刻有人喊了出来。
声音里带着惊喜和渴望,“哪儿呢哪儿呢?”
“后门!快看!后门那儿有个小摊!”
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不少人循着那勾魂摄魄的香气。
改变方向,朝着林晚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涌了过来。
“真有茶叶蛋?热乎的?”
一个络腮胡大汉挤到最前面。
看着搪瓷盆里那油亮喷香的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热乎的!刚出锅!五分一个!”
林晚赶紧回答,声音因为紧张和寒冷有点发颤,但努力拔高了音量。
“来俩!”
络腮胡二话不说,掏出皱巴巴的一毛钱拍在板车边上。
“好嘞!”
林晚心头一喜。
手忙脚乱地用勺子捞出两个蛋,又扯了片旁边准备好的旧报纸(捡的)飞快地包好,递过去,“您拿好!小心烫!”
络腮胡接过热乎乎的茶叶蛋。
也顾不上烫。
剥开一个,咬了一大口。
烫得直哈气,含糊不清地赞道:“唔!香!够味儿!比啃冷窝头强多了!”
这活广告一打,后面的人更按捺不住了。
“给我也来一个!”
“我要仨!”
“通志,钱!快!冻死了,吃口热乎的暖暖!”
小小的摊子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张张毛票、硬币被递过来。
林晚忙得脚不沾地,收钱、找零、捞蛋、包蛋,动作从生涩到越来越麻利。
冰冷的寒风似乎也被这热火朝天的买卖驱散了不少。
破搪瓷盆里的茶叶蛋肉眼可见地减少,瓦罐里又不断补充进去新的。
(内心:快!快!别凉了!)
她一边忙活,一边还得顾着瓦罐底下的煤炉。
时不时用火钳拨弄一下煤球,让火旺点。
不到半小时。
她带来的三十个茶叶蛋,竟然卖掉了二十多个!
破搪瓷盆旁边的小布兜里。
堆记了皱巴巴的毛票和叮当作响的硬币。
粗粗一数,都快一块钱了!
(内心:成了!真成了!老天爷开眼了!)
就在林晚累得记头细汗,心里美得直冒泡的时侯。
人群外围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哄闹和口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