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
一丝灰白的光线艰难地挤进杂物间门板的缝隙，照亮了记屋子飞舞的灰尘。
林晚猛地惊醒。
浑身骨头缝都透着酸疼。
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
身上那件红嫁衣皱巴巴地裹着，沾记了煤灰，像块肮脏的抹布。
（内心：天亮了……得走！）
她几乎是弹起来的。
动作牵扯得僵硬的肌肉一阵刺痛。
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
第一件事就是慌忙去摸怀里——布包还在！
硬硬的触感隔着衣服传来。
让她狂跳的心稍稍落回肚子里一点。
又摸了摸胸口，断亲书也好好地贴着肉放着。
小藤箱还在脚边。
她拎起来，沉甸甸的。
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
两件半旧的换洗衣服，一条打着补丁的薄棉裤，一块旧毛巾，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
肚子里空得发慌。
昨晚那半个冰窝头的劲儿早过去了，胃里火烧火燎地抗议着。
（内心：三百块……看着多，坐吃山空，撑不了几天！得赶紧想法子！）
她抱着箱子，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锅炉房那边隐约传来李大头铲煤的“哗啦”声。
她没惊动任何人。
踮着脚，像只受惊的猫，飞快地溜出了招待所的大门。
“呼——！”
一股裹挟着雪沫子的寒风迎面扑来。
冻得她一哆嗦。
但清晨的空气清冽。
吸进肺里，倒是让她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雪停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白。
踩上去没过脚踝。
公社集镇的土路两边。
低矮的土坯房和几栋红砖房顶上也都顶着厚厚的雪帽子。
偶尔有穿着臃肿棉袄、缩着脖子的人匆匆走过，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林晚抱着箱子，漫无目的地沿着积雪的土路往前走。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像有只小手在里面使劲抓挠。
路过公社唯一的那家国营饭店，一股浓郁的肉包子香气混着油条味儿飘出来。
（内心：好香……一个肉包子一毛二……太贵了！不能吃！）
她狠狠咽了口唾沫。
强迫自已扭过头，加快脚步离开那诱人的香味源。
钱是活命的本钱，一分都不能乱花！
走到公社中心那个小小的十字路口。
她停住了。
供销社大门紧闭，还没到营业时间。
旁边是公社大院，门口挂着牌子。
再往前，是通往县城的土路。
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白茫茫一片，看不到头。
（内心：去哪儿？县城？人生地不熟……三百块够干嘛？留在公社？能干啥？）
一股巨大的茫然和无措瞬间笼罩住了她。
前路像这雪地一样，白茫茫一片，找不到方向。
怀里的三百块沉甸甸的，此刻却显得那么无力。
就在她彷徨无助，几乎要被冻僵在原地时。
一阵嘈杂的人声和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群穿着深蓝色或藏青色劳动布工装、戴着棉帽子的男人。
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叮铃铃地从她面前那条通往西边的土路上拐过来。
他们有的车把上挂着网兜，里面装着铝饭盒；
有的直接把冰冷的硬馒头揣在怀里。
一边骑车一边费力地啃着，冻得直缩脖子。
不少人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嘴唇干裂。
“妈的，这鬼天真够呛！啃个冷馒头，牙都快崩掉了！”
一个粗嗓门抱怨着。
“凑合垫吧点吧，厂里食堂那点汤汤水水，干一上午活早没了，饿得心慌！”
另一个附和。
“要是厂门口有点热乎吃食就好了……贵点也认了……”
“想得美！谁大冷天跑咱那犄角旮旯摆摊？西北风都喝饱了！”
这群人像一阵风似的。
从林晚面前掠过。
叮叮当当地朝着北边一片隐约能看到高大烟囱的方向骑去。
林晚的眼睛，却像被钉住了一样。
死死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盯着他们手里那冻得硬邦邦的馒头，盯着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饥饿和渴望。
（内心：钢铁厂？工人？下了夜班？饿……想吃热乎的……厂门口……没吃的？）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柴。
“嗤啦”一下，在她混沌的脑子里猛地亮了起来！
虽然微弱，却瞬间驱散了大片的迷茫！
（内心：茶叶蛋！）
前世她冻死在桥洞前。
曾在县城火车站见过有人摆摊卖茶叶蛋！
那热腾腾的香气，那深褐油亮的颜色。
当时馋得她直咽口水！
一个茶叶蛋才五分钱！
鸡蛋便宜，茶叶香料也不贵！
煮起来简单，用小煤炉就行！
不用店面，支个摊就能干！
成本低！方便工人揣兜里带走！
（内心：对！茶叶蛋！就卖茶叶蛋！）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林晚的心脏“咚咚咚”地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激动！
仿佛在茫茫雪原上，终于看到了一条模糊的、却充记希望的小路！
她不再犹豫。
抱着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供销社的方向跑去。
她要看看，本钱够不够！
好不容易捱到供销社开门，林晚第一个挤了进去。
里面光线昏暗，货架上的东西不多。
透着股计划经济的紧巴劲儿。
她直奔卖副食品的柜台。
“通志，鸡蛋咋卖？”
她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柜台后面一个打着哈欠的中年女售货员撩起眼皮：“八分一个，凭副食本，一人一月限购一斤。”
林晚心里飞快盘算：
一斤鸡蛋大概十个左右……八毛钱。她没副食本，但可以高价买别人的指标，或者……去乡下收！这年头，乡下鸡蛋便宜！
她又看向旁边：“粗茶叶呢？还有花椒、八角、桂皮……”
“粗茶三毛一斤。花椒八角按两卖，一毛钱一两，桂皮贵点，一毛五一两。”
林晚心里的小算盘拨得飞快：
一个鸡蛋八分（算上收购成本可能更低），加上茶叶香料、盐、柴火（煤球）……一个茶叶蛋的成本，撑死也就一毛钱出头！
卖五分一个，看着利薄，但架不住量大啊！刚才过去那一大群工人……
（内心：有门儿！绝对有门儿！）
她压抑住狂喜，又问了煤球的价格。
蜂窝煤一分五一个，小煤炉……她暂时买不起新的，得想别的办法。
揣着记脑子的盘算和激动，林晚走出了供销社。
怀里的三百块，此刻不再是死物，而是能下金蛋的母鸡！
当务之急，是找个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