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侯。
旁边通往里屋的布帘子被掀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棉袄、戴着旧毡帽、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老头探出头来。
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了。
他看了看一脸凶相的妇女,又看了看门口冻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抱着破箱子、手里还捏着个露出钱票布包的林晚。
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
他搓了搓手,对柜台里的妇女小声道:“翠花……你看这闺女冻得……怪可怜的。这天儿……出去不得冻死?要不……让她去锅炉房旁边那个小杂物间凑合一晚?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叫翠花的妇女立刻瞪了老头一眼:“李大头!就你烂好心!那杂物间能住人?堆的都是破烂!再说,没介绍信住人,出了事算谁的?”
老头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小声嘟囔:“能出啥事……看着就是个老实孩子……冻坏了造孽啊……”
林晚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赶紧对着老头投去感激的目光,又转向翠花,语气带上了一丝哀求:“大姐!求求您!就让我在杂物间凑合一晚!我不白住!我给钱!给粮票!您看……两块钱?再加半斤粮票?”
她颤抖着手。
从布包里飞快地抽出两张一块的票子和半斤粮票,放在冰冷的木头柜台上。
翠花的目光落在柜台上的钱票上。
又看看林晚冻得青紫的嘴唇和那身刺眼的红嫁衣,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最终,大概是觉得一个冻坏了的女人也惹不出啥乱子。还能白得两块多钱(招待所大通铺一晚才五毛)。
她不耐烦地撇撇嘴,一把抓过柜台上的钱票揣进兜里。
“行行行!算我倒霉!李大头!你带她去锅炉房旁边那屋!就一晚!天亮了赶紧走!不许生火!不许动里头的东西!听见没?”
她冲着林晚没好气地嚷道。
“听见了!听见了!谢谢大姐!谢谢大爷!”
林晚忙不迭地点头。
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庆幸涌了上来。
李大头叹了口气,冲林晚招招手:“闺女,跟我来吧。”
林晚抱着小藤箱,跟着李大头穿过一条狭窄、堆记杂物的昏暗走廊。
走廊尽头。
一股混合着煤灰和铁锈的、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李大头推开一扇吱呀作响、布记灰尘的木门。
门里是个极其狭小的空间。
大概只有三四平米。
没有窗户,黑黢黢的。
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弱灯光。
能看到里面堆记了缺胳膊少腿的破桌椅、生锈的铁桶、散落的旧报纸,灰尘积了厚厚一层。
唯一的好处。
就是紧挨着锅炉房那面墙是温热的。
一股带着煤烟味的热气丝丝缕缕地透过来,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就这儿了,闺女。”
李大头指了指墙角一小块稍微干净点、能落脚的空地。
“凑合挤挤吧。暖和是暖和点,就是味儿冲,灰大。”
他摇摇头,“唉,造孽哟……”
说完,背着手,佝偻着背走了。
门被轻轻带上。
狭小的空间彻底陷入了黑暗。
只有隔壁锅炉房隐约传来的机器嗡鸣声,和墙壁透过来的一点点温热,证明她还活着。
林晚摸索着,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杂物,走到那块温热的墙角。
她把破藤箱放在脚边。
靠着温热的墙壁,慢慢地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
身l一挨着地。
积攒了一路的疲惫和寒冷就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巨大的寒颤。
她把自已蜷缩成一团,双臂紧紧抱住膝盖,试图留住那一点点可怜的热气。
黑暗里,感官变得格外清晰。
隔壁锅炉的嗡鸣,煤烟混合着灰尘和铁锈的呛人气味。
身下水泥地的冰冷坚硬……还有怀里那个旧布包硬硬的触感。
她摸索着,把布包紧紧抱在怀里。
手指无意识地捏着那厚厚的一沓钱票,又摸了摸贴身放着的断亲书。
(内心:三百块……粮票……断亲书……自由身……)
这些冰冷的东西,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和底气。
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
提醒她刚才那半个冰窝头根本顶不了什么事。
饥饿感一阵阵袭来,胃里火烧火燎。
(内心:明天……明天怎么办?钱会坐吃山空……得想法子……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黑暗中,林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但那里面燃烧的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混杂着恐惧和狠劲的求生欲。
她靠着那面温热的墙,听着隔壁锅炉单调的嗡鸣,在呛人的灰尘和煤烟味里,一遍遍告诉自已:
(内心:林晚,你得活!你得活出个人样来!三百块……就是本钱!活路……得自已趟出来!)
风雪在门外呼啸。
仿佛要把这小小的杂物间也吞没。
但墙壁透出的那一点点微弱却持续的热度,和她怀里紧攥着的、冰冷的“本钱”,成了这黑暗寒冷世界里。
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