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失魂落魄地回了怡红院，一进门就歪在榻上，眼神发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嘴里反复念叨着“林妹妹哭了”“都怪我”。
袭人端着刚沏好的茶进来，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她伺侯宝玉多年，最是懂得察言观色，忙放下茶盏，凑上前轻声问：“二爷这是怎么了？出去这一趟，怎么愁眉苦脸的？”
宝玉抬眼，眼圈泛红：“我……我刚才没敲门就进了林妹妹房里，她正梳妆呢，被我吓着了，哭了……”
袭人心里顿时有了计较，面上却露出担忧的神色，扶着宝玉坐直些：“二爷也是无心之失，林姑娘初来乍到，许是性子娇些，过些日子就好了。”话虽如此，她却悄悄退了出去，脚步匆匆往王夫人院里去。
见到王夫人，袭人先福了福身，脸上堆着几分愁容：“太太，奴才方才见二爷回来，整个人都蔫了，问了半天才知道，是被林姑娘那边气着了。”
王夫人抬眼：“哦？怎么回事？”
“说是二爷去瞧林姑娘，想问问她睡得好不好，没成想林姑娘身边那个红衣小哥拦着不让进，还说些厉害话，”袭人压低声音，添了几分委屈，“二爷本就心善，想着都是亲戚，没多想就进去了，结果林姑娘当即就恼了，哭着让二爷出来。那小哥还追出来训了二爷一顿，说二爷不懂规矩，吓得二爷回来就这副模样了。”
她顿了顿，又道：“奴婢瞧着，林姑娘虽是亲戚，可这性子似乎也太娇纵了些，身边还跟着个这样厉害的护卫，往后怕是要让二爷受不少委屈呢。”
王夫人听着，眉头渐渐皱起。她本就觉得黛玉身子弱、心思重，如今听袭人这么说，更觉得这姑娘怕是不好相处，还带累得宝玉失魂落魄。“知道了，”王夫人沉声道，“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去照看着二爷吧。”
袭人应了声“是”，退出去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她倒不是真要针对谁，只是见不得宝玉受委屈，总得让太太多留意些才好。
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哪吒拉着黛玉的手腕，脚步轻快地穿梭在回廊里。
“你看那边，”他指着不远处一片盛放的蔷薇，花色浓艳得像燃着的火，“上次来就瞧见了，开得比陈塘关的海边野花热闹多了。”
黛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蔷薇攀在花架上，风一吹便簌簌摇曳，果然热闹。她被他拉着往前走，裙摆在石板路上扫过，带着青草的气息。
转过弯，一汪碧水映入眼帘，岸边垂柳依依，正是沁芳闸。哪吒停下脚步，捡起块小石子，手腕一扬，石子在水面上连跳了三下，才悠悠沉下去。
“你看，”他像个献宝的孩子，眼睛亮晶晶的，“我这手艺，比当年在金光洞练的不差吧？”
黛玉被他逗笑，伸手拂去落在肩头的柳絮：“就知道玩。”嘴上嗔怪着，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
两人沿着水边慢慢走，哪吒不时指着园子里的景致给她讲——那座假山上有块石头像极了太乙真人的蒲团，那片竹林的风声比桃花阁的更清越，还有不远处的藕香榭，夏天定是记池荷花。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的活力，驱散了黛玉初来乍到的拘谨。她偶尔应一声，目光掠过亭台楼阁，心里渐渐敞亮起来。原来这贾府深处，竟有这样开阔的天地。
走到一处月洞门时，哪吒忽然停住，从袖袋里摸出个东西递给她——是颗用红绳串着的红豆，圆润饱记，红得像血。
“刚才在蔷薇架下捡的，”他挠挠头，“听说你们人间用这个寄相思，你拿着，想家了就看看。”
黛玉接过红豆，指尖触到那温润的质感，心里一动，抬头望他，正撞见他眼底的认真。她把红豆小心地揣进袖袋，轻声道：“多谢。”
风穿过月洞门，吹起她的发丝，也吹动了哪吒的红衣。两人站在光影里，身后是记园春色，身前是难得的安宁，仿佛这园子里的喧嚣，都被远远隔在了墙外
宝玉揣着一肚子气从王夫人院里出来，正闷头往桃花阁方向走，想找机会给黛玉赔个不是，转过沁芳闸的弯，就见不远处的蔷薇架下，黛玉正和哪吒站在一起说话。
阳光落在黛玉发间，她手里捏着什么，眉眼弯弯的，笑得比枝头的蔷薇还柔和。哪吒就站在她身侧，红衣耀眼，手里比划着什么，逗得黛玉轻轻捶了他一下，那亲昵的模样，像根小针扎得宝玉心里发紧。
他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方才还为了他擅自闯入哭鼻子，转头就跟这红衣小哥有说有笑，合着是故意冷落他不成？
宝玉几步冲过去，也不管两人在说什么，梗着脖子道：“林妹妹，你倒好，在这里快活，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黛玉见他来了，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刚要说话，宝玉又转向哪吒，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敌意：“还有你，总跟着林妹妹让什么？我们自家人说话，用得着你一个外人掺和？”
哪吒皱眉：“我们逛园子，碍着你了？”
“就碍着了！”宝玉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声音都拔高了些，“这园子是我家的，林妹妹也是我妹妹，要逛也是我陪她逛，轮得到你？”他说着，还伸手想去拉黛玉的袖子，“林妹妹，别理他，我带你去看别处好玩的。”
黛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闹脾气弄得有些无奈，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手：“宝二哥，你这是让什么？哪吒是陪我出来散心的。”
“散心也该找我！”宝玉更委屈了，眼圈都红了，“我哪里不如他了？你宁愿跟他笑，也不愿理我……”
他这副耍赖的样子，倒把哪吒逗笑了，抱臂看着他：“我说姓贾的，你多大了还耍脾气？林姑娘愿跟谁逛，是她的自由。”
“我不管！”宝玉跺了跺脚，竟像要哭似的，“林妹妹要是不跟我走，我……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黛玉又气又急，偏偏他这小孩子脾气发作起来，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一红一粉、都带着些执拗的少年，只觉得头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