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静心苑内更是落针可闻。
温知意已自行卸去了那身累赘的嫁衣和头饰,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坐在灯下,就着微弱的灯火,仔细地看着从相府带来的、唯一还算有价值的几本陈旧医书——那是她生母的遗物,被原主傻傻地珍藏,才未被柳氏搜刮走。
烛火摇曳,在她沉静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突然,门外传来极轻微的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以及一丝几不可闻的、压抑的咳嗽声。
温知意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仿佛未曾察觉。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萧煜自己操控着轮椅,进入了新房。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衣袍,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衬得脸色在烛光下有些过分的苍白,却丝毫未损其俊美,反而添了几分邪魅的脆弱感。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深寒如潭,锐利地扫向灯下的温知意。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那件朴素的中衣和手中那本破旧的医书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被更深的嘲讽覆盖。
“本王还以为,新嫁娘此刻正该以泪洗面,或是想着如何讨好本王这个‘夫君’。”他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却淬着冰冷的毒液,一字一句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与讥诮,“看来,温大小姐比本王想的……更有闲情逸致。也是,费尽心机嫁入王府,总算如愿以偿,是该好好看看这‘荣华富贵’。”
温知意缓缓放下医书,抬眸看向他。
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毫无遮挡地看清这位名义上的夫君。他的容貌无疑是极出色的,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和周身散发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戾气,足以让任何人望而却步。
她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或委屈,反而微微牵起唇角,露出一抹同样带着嘲讽意味的浅笑。
“王爷误会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与他冰冷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臣女若真图谋富贵,此刻该在屋里摔东西发脾气,抱怨嫁妆寒酸、王府冷清、夫君……不善待新人。而不是在此安静看书。”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对上他审视的冰眸,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懒洋洋的无奈:“至于讨好王爷?臣女虽愚钝,却也看得出王爷此刻心情不佳,贸然讨好,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自讨没趣。臣女何必做那等蠢事?”
萧煜眸色陡然一沉,没想到她竟如此牙尖嘴利,不仅直接点破现状,还将他的嘲讽不动声色地堵了回来。
“牙尖嘴利。”他冷嗤一声,操控轮椅又近前几分,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既然不图富贵,不愿讨好,那你处心积虑嫁入本王这‘火坑’,所为何来?别告诉本王,你对本王一见钟情。”
“王爷说笑了。”温知意面不改色,甚至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动作自然,“臣女与王爷,宫宴初见,场面似乎并不愉快,何来钟情?至于处心积虑……”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凉薄:“王爷难道不知,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跳一个明知是火坑的地方?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王爷若觉得臣女碍眼,大可一纸休书遣回温家,臣女绝无怨言,反倒感激不尽。何必在此……浪费口舌与臣女互相试探?”
一纸休书!
她竟然敢直接说出这话!而且还是在新婚之夜!
饶是萧煜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眼底也骤然掠过一丝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厉芒!
这女人!当真是嚣张至极!
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子,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更别提是一个刚刚嫁入王府、毫无依仗的女人!
她不是懦弱痴傻吗?眼前这个冷静、犀利、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嚣张的女人,到底是谁?!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一个冰冷锐利如刀,一个平静淡漠似水,却同样寸步不让。
新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打破了死寂。
半晌,萧煜忽然极冷地勾了一下唇角,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更深的危险气息。
“好,很好。”他缓缓道,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温知意,本王倒是小瞧你了。”
“王爷过奖。”温知意微微颔首,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冷意,“臣女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萧煜重复了一遍,眸色幽深得可怕,“希望你以后,也能一直这么‘实话实说’。”
他不再多言,操控轮椅,转身便朝门外行去。
行至门口,他并未回头,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既然王妃如此‘明事理’,那就好好在这‘静心苑’里……静心吧。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得随意出入。”
这是变相的禁足。
温知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车轮声渐行渐远,脸上的淡然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萧煜,果然如传闻中那般,阴鸷难测,毒舌刻薄。
与他相处,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她别无选择。
方才的交锋,她看似占了上风,实则凶险万分。若萧煜真是个暴戾之人,恐怕此刻她已身首异处。
不过,他最后并未发作,只是禁足……这或许说明,他虽厌恶这桩婚事,厌恶她,但至少暂时,没有要她性命的意思。
这就够了。
温知意重新拿起医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上。
来日方长。
这场荒唐的婚姻,才刚刚开始。
而她这个“嚣张王妃”与那位“毒舌王爷”的戏码,看来还要继续演下去。
只是不知,最终会演向何种结局。
夜深如墨,翊王府的两个主人,隔着一重重院落,各怀心思,俱是无眠。
“嚣张王妃”与“毒舌王爷”的名头,在这新婚第一夜,便已悄然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