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因温知意那番“病弱”自陈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怀疑、探究、震惊、惶恐……种种目光交织在温知意和柳氏母女之间。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可以不在意一个臣女是否受委屈,但绝不能容忍可能存在的欺君罔上和在皇室联姻上动手脚!尤其对方还是他那个心思深沉、连自己都时常觉得难以掌控的皇弟!
“温卿,”皇帝的声音带上了帝王的威压,目光锐利地看向温衡,“你女儿所言,是何情况?朕听闻温大小姐只是性情纯稚,何以会体弱神昏至此,汤药无效?”
温衡背后瞬间沁出冷汗,连忙出列跪倒:“陛下明鉴!小女……小女确是自幼体弱,臣也延请无数名医诊治,只是……只是……”他一时语塞,总不能直言怀疑继妻下毒?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御前!
柳氏也慌忙起身,脸色苍白地辩解:“陛下,知意她自小身子骨是弱了些,妾身一直精心照料,汤药从未断过,许是……许是病症奇特,才迟迟未见大好。她近日又受了惊吓,言语间难免有些恍惚,请陛下勿要怪罪!”她一边说,一边暗中狠狠剜了温知意一眼,心中又惊又怒。
“哦?受了惊吓?”皇帝捕捉到这个词,眼神更冷,“在丞相府中,嫡出大小姐为何会受惊吓?”
柳氏顿时噎住,冷汗涔涔。
温婉柔更是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攥着母亲衣袖,不敢抬头。
就在这气氛紧绷,温衡夫妇几乎要被架在火上烤的时候——
一直冷眼旁观的萧煜,却忽然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冰冷而嘲讽,快得仿佛错觉。
而原本被推至风口浪尖、看似无助的温知意,却在此刻再次抬起了头。
她无视了柳氏几乎要喷火的眼神和温衡的窘迫,目光再次投向御座之旁的那位轮椅上的王爷,然后,缓缓起身,走到了殿中央,对着皇帝盈盈一拜。
姿态依旧柔弱,声音却清晰坚定,足以让每个人都听见:
“陛下,臣女方才失言,引得父亲与母亲担忧,臣女有罪。”她先轻轻一句,看似请罪,却将“失言”二字咬得微妙。
随即,她话锋一转,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被误会的委屈和豁出去的坦然:“臣女并非不愿侍奉王爷,只是深知自身顽疾恐成拖累,心中惶恐,才失态胡言。但若能得遇良医,悉心调养,或许……或许还有好转之机。”
她说着,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太医院院正的方向,又迅速收回,继续道:“陛下,王爷乃国之栋梁,战功赫赫,臣女虽愚钝,亦心向往之。若能嫁与王爷,朝夕侍奉,是臣女之幸。臣女不愿因一己之疾,错过天赐良缘,更不愿陛下与父亲为此为难。”
她再次深深一拜,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臣女温知意,愿嫁翊王殿下,恳请陛下成全!”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什么?她愿意嫁?!
她不是应该哭求拒绝,死也不跳这个火坑吗?!
柳氏和温婉柔更是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懂温知意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疯了不成?竟然主动要嫁给那个残废的活阎王?!
温衡也愕然地看着自己这个仿佛突然变了个人一样的嫡女。
连御座上的皇帝,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审视着下方那个看似柔弱却语出惊人的少女。
唯有萧煜。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长时间地停留在了温知意身上。
他的目光锐利如冰刃,仿佛要剥开她柔弱顺从的外表,直窥内里。他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也看到了她低垂眼眸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绝不属于懦弱女子的冷静与决绝。
这女人……有点意思。
她不是在认命,她是在利用他,利用这门婚事,作为跳出温家这个泥潭的跳板!
她很清楚,留在温家,她迟早会被柳氏母女啃得骨头都不剩。而嫁入翊王府,哪怕前途未卜,哪怕要面对他这个性情难测的残王,也远比留在温家任人宰割强!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好一个果断决绝的选择!
萧煜冰冷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这桩被强塞的婚事,似乎……没那么无聊了。
皇帝看着下方“情真意切”、“深明大义”的温知意,再看看脸色灰败的温衡和柳氏,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却并未出言反对的萧煜,心中权衡片刻,终于开口:
“既然温大小姐如此深明大义,朕心甚慰。皇弟,你的意思呢?”他最后还是询问了萧煜的意见。
萧煜抬眸,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掷地有声:“臣弟,无异议。”
三个字,尘埃落定。
满殿哗然!
这门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荒唐、觉得是温知意跳火坑的婚事,竟就以这样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定了下来!
温知意垂着头,听着周围的议论纷纷,感受着柳氏母女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毒怨目光,心中却一片平静,甚至涌起一丝解脱。
丞相府这个华丽的牢笼,她终于要走出去了。
翊王府或许是另一个龙潭虎穴,但至少,主动权不会再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
她微微吸了口气,指尖悄悄掐入掌心。
这婚,她结了!
从今日起,她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