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风城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带着铁锈味的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陈默跟着两个仆役走在通往黑石山的土路上,身后是越来越远的城池轮廓,前方是连绵起伏、透着灰黑色的山峦——那就是陈家的矿场所在地。
“快点走!磨磨蹭蹭的,想让我们在太阳底下晒着?”左侧的仆役赵三不耐烦地催促着,他手上的伤口已经按陈默说的,用随身携带的烈酒冲洗过,虽然还有些发麻,但灼痛感确实减轻了不少,看向陈默的眼神里少了些鄙夷,多了点复杂。
右侧的仆役钱四则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只是时不时会下意识地按照陈默教的法子调整呼吸,眉头间的疲惫似乎真的消散了些。
陈默没应声,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他一边走,一边运转改良后的《静心诀》,借着赶路的间隙引气。天地间的灵气虽然比陈家内院稀薄,但胜在自然纯净,加上他用“共情”的方式引导,灵气入体的速度竟不比在柴房时慢。
三个时辰后,黑石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远远望去,山体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洞口,像是被虫子蛀过的木头,山脚下则散落着一排排简陋的木屋,炊烟袅袅,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
“到了。”赵三指了指前方,“那就是矿场的住处,你就住最西边那间,跟其他几个‘废物’挤一起。”
陈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最西边的木屋果然最破旧,屋顶的茅草都快掉光了,墙皮斑驳,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
“记住了,到了这儿就得守规矩。每天卯时起床,去管事那里领矿镐,一天必须挖出十斤‘黑铁石’,少一两都没饭吃。”钱四终于开口,语气生硬地交代着,“还有,别惹事,尤其是别惹‘虎哥’他们,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虎哥?”陈默捕捉到这个名字。
“哼,就是负责看管我们这些人的护卫,炼气后期的修为,脾气暴躁得很,以前有个旁系子弟不听话,被他打断了腿,扔在山里喂了妖兽。”赵三撇撇嘴,语气里带着忌惮,“你这身子骨,要是被他盯上,估计一巴掌就散架了。”
陈默心中了然。又是一个靠欺压弱者立威的角色,和陈云浩没什么两样,只是层次更低些。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矿场入口。一个穿着黑色劲装、身材魁梧的汉子正叉着腰站在那里,腰间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刀,眼神像鹰隼一样扫过来,落在陈默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蔑。
“赵三,钱四,这就是新来的废物?”汉子开口,声音粗哑如砂纸摩擦。
“是,虎哥。”赵三连忙点头哈腰,“家主吩咐的,让他来这儿好好‘历练’历练。”
虎哥的目光在陈默身上逡巡一圈,看到他身上的泥污和破旧的衣服,以及那瘦弱的身板,嗤笑一声:“就这模样?能挖动黑铁石?别到时候矿石没挖着,倒成了妖兽的口粮。”
他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推陈默的肩膀,似乎想试试这新来的“废物”有几斤几两。
陈默眼神微凝,脚下不动声色地后撤半步,恰好避开了对方的手。同时,“共情道心”瞬间运转,清晰地捕捉到虎哥心中那股习惯性的暴戾和一丝隐藏的烦躁——像是有什么烦心事堵着。
“虎哥说笑了,既然来了,自然会守规矩。”陈默语气平静,既不卑不亢,也没露出丝毫畏惧。
这反应让虎哥愣了一下。以往送来的那些子弟,要么吓得瑟瑟发抖,要么就装腔作势,像陈默这样平静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呵,有点意思。”虎哥挑了挑眉,收回手,“既然来了,就按规矩来。钱四,带他去领矿镐,今天的任务可不能少。”
“是,虎哥。”钱四应了一声,对陈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跟上。
跟着钱四去领了矿镐——一把沉甸甸、带着铁锈的铁镐,至少有二十斤重,握在手里硌得手心生疼。陈默掂量了一下,以他现在引气初期的力气,挥动起来确实有些吃力。
“黑铁石在东边的三号矿洞,那里石头软点,适合你这种新手。”钱四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记住,天黑前必须把矿石交上去,不然真没饭吃。”
说完,他便和赵三一起离开了——他们只是负责押送,交差后便可返回青风城。
陈默独自站在矿洞前,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里面隐隐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压抑的咳嗽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粉尘和湿气。
这就是他接下来要待的地方。
没有犹豫,他握紧矿镐,迈步走进了矿洞。
矿洞里比外面暗得多,只有零星几处挂着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的路。洞壁上镶嵌着一块块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石头,那就是黑铁石,是炼制低阶法器的基础材料,价值不高,却异常坚硬。
几个矿工模样的人正背对着他,埋头用矿镐敲击着洞壁,动作机械而麻木,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滑落,砸在地上,瞬间被粉尘吸干。
陈默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举起矿镐,尝试着砸向一块黑铁石。
“铛!”
一声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矿镐被弹开,黑铁石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痕。
“妈的,真硬。”陈默低骂一声,甩了甩发麻的手。
他能感觉到,黑铁石里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金属性灵气,但这些灵气非常“顽固”,像是凝固的冰块,拒绝与外界交流。难怪这么难挖。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矿镐。这一次,他没有用蛮力,而是运转体内的灵气,顺着手臂灌注到矿镐上,同时,“共情道心”悄然延伸,尝试着去“感受”黑铁石的“情绪”。
坚硬、冰冷、抗拒……
陈默的意念如同温水,耐心地包裹着那丝顽固的金属性灵气,没有强行冲击,只是持续地传递着“合作”的意愿:我需要你的一部分,不是要毁灭你,只是各取所需。
一遍,两遍,三遍……
就在他额头渗出细汗,手臂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那丝金属性灵气似乎有了一丝松动,像是冰封的河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就是现在!
陈默眼中精光一闪,手腕猛地一转,矿镐带着灌注的灵气,精准地砸在那道“缝隙”上。
“咔嚓!”
一声轻响,与刚才的脆响截然不同,那块黑铁石竟真的裂开了一道口子!
陈默心中一喜,连忙顺着裂口继续敲击,很快,一块拳头大小的黑铁石便被凿了下来。
“有效!”
他终于明白,“共情道心”不仅能共情生灵,连矿石这种无生命的存在,也能感知其内在的“特性”。黑铁石的坚硬源于其灵气的凝固,只要找到那丝“松动”的契机,就能事半功倍。
找到了方法,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陈默一边用“共情道心”感知黑铁石的“弱点”,一边运转灵气辅助挖掘,效率比刚才快了数倍。虽然依旧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湿透了衣服,但看着脚下堆积的黑铁石越来越多,他心中充满了干劲。
不知过了多久,矿洞外传来了管事的吆喝声:“收工了!都把矿石交上来!”
陈默停下动作,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将地上的黑铁石拢到一起,用矿场提供的秤一称——足足十五斤,远超规定的十斤。
他扛起矿石,跟着其他矿工往洞外走。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黑石山镀上了一层诡异的红光。
交矿石的地方排着长队,一个穿着灰色长袍、三角眼的中年男人正拿着账本,一边称重一边记账,正是矿场的管事,据说也是炼气后期的修为,靠着克扣矿工口粮牟利。
“李管事,这是我的。”一个矿工将矿石递上去,声音带着讨好。
李管事瞥了一眼,用脚踢了踢矿石堆:“就这点?九斤八两,差二两,晚饭没了。”
“别啊李管事!我今天肚子疼,实在没力气……”矿工急了,想要辩解。
“少废话!规矩就是规矩!”李管事不耐烦地挥手,“下一个!”
矿工脸色惨白,却不敢再争辩,只能垂头丧气地退到一边。
陈默看在眼里,眉头微蹙。这矿场的规矩,比他想的还要苛刻。
很快轮到了陈默。他将矿石放在秤上。
李管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刚想说“够了”,目光却忽然顿住,重新看向秤砣——十五斤三两。
他愣了一下,随即抬头打量起陈默,眼神里带着惊讶和怀疑:“你是新来的?”
“是。”陈默点头。
“新来的第一天,能挖十五斤?”李管事显然不信,他伸手拿起一块黑铁石,掂量了一下,又敲了敲,确认是真的黑铁石,“你以前挖过?”
“没有。”
“那你……”李管事狐疑地盯着他,总觉得这瘦弱的少年有点不对劲。矿场里别说新来的,就是干了几年的老矿工,一天能挖十二斤就算不错了,这小子居然挖了十五斤?
就在这时,一个嚣张的声音插了进来:“李管事,怎么了?一个废物而已,值得你这么盯着?”
陈默转头看去,只见虎哥带着两个护卫走了过来,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带着不善的笑意:“我就说这废物看起来不顺眼,果然,刚来了就想耍花样?是不是偷偷藏了别人的矿石充数啊?”
他身后的护卫也跟着起哄:“肯定是!不然就他这身子骨,能挖十五斤?怕是扛都扛不动吧!”
李管事眼睛一亮,立刻附和道:“虎哥说得对!我看他就是作弊了!来人,搜他身!”
两个护卫立刻狞笑着朝陈默走来,伸手就要去翻他的衣服。
陈默眼神一冷。
又是这样。无论在哪里,总有人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总要找点由头来踩你一脚。
他没有后退,只是冷冷地看着虎哥:“我没有作弊。”
“有没有,搜了才知道!”虎哥冷笑,“在这矿场里,我说你作弊,你就是作弊了!”
他显然是故意针对陈默。或许是因为早上陈默那平静的态度让他不爽,或许是单纯想在新人面前立威。
护卫的手已经快要碰到陈默的衣服。
就在这时,陈默忽然动了。
他没有反抗,只是身体微微一侧,恰好避开了护卫的手,同时,“破妄之眸”悄然运转,目光落在虎哥的腰间——那里挂着一个小小的酒葫芦,葫芦口的塞子有些松动,隐隐能闻到一股劣质酒的味道。
“虎哥似乎很喜欢喝酒?”陈默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只是我听说,炼气后期修士若饮酒过度,容易导致灵气紊乱,轻则修为倒退,重则走火入魔……”
虎哥的脸色猛地一变!
他最近确实因为心里烦躁,天天喝酒,而且隐隐感觉到修炼时灵气有些滞涩,正为此事发愁。这事他谁都没说,这新来的废物怎么会知道?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虎哥色厉内荏地吼道,眼神却有些慌乱。
陈默没有理会他的怒吼,继续说道:“尤其是这种掺了‘迷迭草’的劣质酒,虽然喝起来爽口,却会麻痹经脉,长期饮用,后果不堪设想。”
迷迭草是一种常见的草药,单独使用没什么问题,但和酒精混合后,对修士的经脉确实有微弱的麻痹作用,虽然短期内看不出来,但日积月累,危害极大。
虎哥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的酒里确实掺了迷迭草,那是他自己加的,说是能“安神”,没想到……
他看向陈默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蔑和暴戾,只剩下震惊和一丝恐惧。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他喝酒加了迷迭草都知道?还能看出他灵气紊乱?
周围的矿工和护卫也都愣住了,没想到这新来的少年不仅敢顶撞虎哥,还说出这么一番话,看虎哥的反应,显然是被说中了!
李管事也傻眼了,举着账本的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默看着脸色变幻的虎哥,语气依旧平静:“我有没有作弊,李管事可以去我挖矿的地方看看,那里还有没清理干净的矿渣,上面的凿痕能证明我所言非虚。至于虎哥……还是少喝点那种酒为好。”
他没有得寸进尺,见好就收。他要的不是和虎哥硬碰硬,而是展现出自己的“价值”——一个能看穿他隐疾的人,哪怕现在实力弱,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废物。
虎哥死死盯着陈默,眼神阴晴不定。他心里又惊又怒,却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若是因为喝酒伤了修为,那可比什么都严重。
“哼!”最终,虎哥重重冷哼一声,强行找回场子,“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敢耍花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他狠狠瞪了李管事一眼,带着护卫灰溜溜地走了——他得赶紧回去看看自己的经脉到底有没有事。
李管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陈默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怀疑变成了忌惮。他不敢再找事,连忙在账本上记下“十五斤三两”,挥挥手道:“行了,去领饭吧。”
陈默没有多说,转身走向领饭的地方。
周围的矿工们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好奇。这个新来的少年,似乎和他们这些“废物”不太一样。
陈默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晚饭——一个黑面窝头,一碗浑浊的菜汤,还有一小块干硬的肉干。虽然简陋,但比柴房里的霉窝头强多了。
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远处黑沉沉的山峦。
今天在矿场的经历,让他更加确定,“共情道心”和“破妄之眸”就是他最大的依仗。哪怕实力低微,只要善用这两样能力,就能在绝境中找到生机。
“虎哥……李管事……”陈默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平静,“这矿场,也不是那么难待。”
他吃完晚饭,没有回那间破旧的木屋,而是走到了矿场边缘的一棵老槐树下。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身上。
陈默盘膝坐下,再次运转《静心诀》。矿场的灵气虽然稀薄,但胜在安静,没有陈家内院的压抑。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天地间灵气的流动,甚至能“听”到远处山林里妖兽的低啸,以及矿洞里残留的、带着疲惫的“情绪”。
“引气初期……还不够。”陈默感受着体内的灵气,微微皱眉,“至少要达到引气中期,才有自保之力。”
他看向青风城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
陈云浩还在城里等着他,那枚玉佩也还在对方手里。
他不会忘记柴房里的屈辱,不会忘记被踩在脚下的疼痛。
“等着吧,陈云浩。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去的。”
夜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个少年的誓言伴奏。
矿场的第一夜,悄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