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泼在死寂的烽燧堡内，照出一地狼藉和扭曲的尸体。
陈夜踉跄着从冰冷的尸堆里爬出来，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冰冷。那上百次死亡的回味，像一层无形的寒冰，包裹着他。
“咳……咳咳……”
旁边传来微弱的呻吟。
陈夜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如夜枭，手下意识就摸向了腰间的破刀。只见不远处的死人堆里，一只血糊糊的手颤巍巍地伸了出来。
是石猛！
这小子命真硬，居然也没死透！
陈夜几步上前，用刀拨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石猛脸色惨白得像纸，胳膊上的伤口狰狞外翻，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看到陈夜，石猛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但随即这狂喜就被无边的恐惧和疑惑取代。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快被砍死时，是陈夜扑过来救了他。他也模模糊糊地看到，陈夜……好像被刀劈中了？
可现在，陈夜虽然浑身是血，看着吓人，但动作利索，眼神……冷得让他头皮发麻。那根本不像他认识的那个沉默寡言、有些懦弱的陈夜。
“陈…陈夜？你……你没事？”石猛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破风箱。
陈夜没回答，只是蹲下身，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动作略显生硬但异常迅速地给石猛包扎伤口。那包扎的手法，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却又精准地压住了出血点。这是在模拟器里，看军医学了无数遍，但亲手操作还是头一回。
石猛疼得龇牙咧嘴，但更多的是惊疑不定。他盯着陈夜的脸，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刚才……我刚才好像看见你……你明明被砍中了……还有，你躲刀那一下，还有杀那个狼崽子……你……”
他憋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猛地憋出一句：“……你刚才那动作，咋有点像俺在镇上瞧见的、那个戏班子台柱子唱的啥……啥‘铁山靠’似的？花里胡哨的！”
陈夜包扎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眼，那双冰冷的眸子扫过石猛，让后者猛地打了个寒颤，后面的话全噎了回去。
“想活命，就闭嘴。”陈夜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省点力气。”
石猛立刻把嘴闭得紧紧的，疯狂点头。不管陈夜发生了什么变化，他现在是自己唯一的活路。
陈夜站起身，快速扫视战场。狄戎退得蹊跷，但暂时安全了。他需要水、食物，还有能藏身的地方，等待可能的救援——或者，做好自救的准备。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开始在尸体和废墟间翻找。他的动作效率高得吓人，总能精准地避开无用的东西，很快找到半袋没染血的干粮和一个瘪瘪的水囊。
在这个过程中，他胸口那半块虎符再次微微发热。
【检测到微弱‘煞气’，可吸收。是否吸收？】
一道信息流入脑海。陈夜心念一动：“吸收。”
顿时，战场上那些刚刚死去的狄戎士兵尸体上，飘起一丝丝肉眼不可见的淡红色气息，汇入虎符之中。陈夜感到一股微弱的暖流注入身体，精神上的疲惫感似乎减轻了一丁点，同时，模拟器界面里代表“未来推演”功能的图标，似乎也亮了一丝丝。
原来，“煞气”是这么来的。
就在这时，堡外远处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和隐约的人声！
石猛吓得一哆嗦，面无人色：“狼…狼崽子又回来了？！”
陈夜瞳孔一缩，猛地扑到垛口边，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只见火把的光芒由远及近，来的却是一队打着胤朝旗帜的骑兵，约莫二三十人，衣甲还算鲜明，但队形松散。为首的是一个骑着矮脚马、身材有些发福的军官，正皱着眉头，嫌恶地打量着如同鬼域般的烽燧堡。
是镇北军的人！校尉王洪！
陈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援军现在才来，仗打完了，他们来了。而且来的是王洪，这个以克扣军饷、贪生怕死闻名的上司，绝不是好事。
“是…是王校尉！俺们有救了！”石猛也看到了，喜极而泣。
“救？”陈夜冷笑一声，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怕是来收尸，顺便看看有没有油水可捞吧。”
他清晰地记得，模拟器里无数次因为上官愚蠢的命令而送死的经历。这个王洪，在模拟器的评价体系里，危险程度可不低。
王洪带着人马慢悠悠地进了堡，目光扫过满地的胤军尸体，脸上毫无悲戚，反而在看到几个狄戎尸体身上的皮甲和兵器时，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还有活着的吗？喘个气！”他身边的亲兵大声吆喝着。
“有！有！校尉大人！俺们在这儿！”石猛挣扎着想站起来。
陈夜一把按住他，自己则站起身，用一种尽可能显得疲惫和惶恐，但又不会太过惹眼的姿态，哑声道：“戊-柒烽燧戍卒陈夜、石猛，参见校尉大人。”
王洪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尤其是在看起来伤势更重、几乎无法动弹的石猛身上停留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陈夜身上，眯了眯眼。
“就剩你们两个了？”他慢悠悠地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陈夜低头应答。
“啧，”王洪咂咂嘴，“命挺大啊。狄戎狼骑主力突袭，你们这小破烽燧居然还能有活口？怎么守下来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怀疑和审视。
陈夜心念电转，模拟器中应对上官盘问的经验自动浮现。不能表现得太突出，也不能显得太无用。
“回大人，”他维持着低姿态，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全赖火长和弟兄们死战……狄戎破门时，小的和石猛被压在尸体下，侥幸……侥幸未被发现。后来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就退走了……”
半真半假，死无对证。
王洪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陈夜那副疲惫不堪、惊魂未定的模样毫无漏洞。
“哼，算你们走狗屎运。”王洪最终哼了一声，似乎失去了兴趣，挥挥手，“还能动的，赶紧收拾一下，把战利品归拢归拢。死了的弟兄……唉，就地埋了吧，也算是尽份心。”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眼睛已经开始示意亲兵去剥那些狄戎尸体身上值钱的东西了。
陈夜心中冰冷，果然如此。
他搀起石猛，正准备退下。
王洪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对了，你叫陈夜是吧？看着还行。明日一早，随队回大营。最近狄崽子活动频繁，正好缺人手去前面探探路。”
探路？那就是当送死的斥候！
石猛的脸瞬间煞白。
陈夜搀着他的手微微一紧，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寒光。
“是，大人。”
他知道，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刚刚开始。校尉王洪，已经把他当成了可以随意消耗的炮灰。
而他的应对……或许还得靠那无数次死亡换来的经验，和那招不怎么正经的……
铁山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