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庭院里，气氛庄重得如同某种古老的祭祀现场。
张太医、春分、谷雨三人，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执行着白梦下达的指令。
春分和谷雨的任务，依旧是处理那些看似普通的草药。但她们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昨日那指尖诡异的麻痛感，和白梦那番“怨气重”的警告，已经成为她们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她们现在坚信，这些草药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根茎络，都蕴含着某种她们无法理解的神秘力量。她们小心翼翼地，按照叶脉的单双之数，将一株株草药分门别类，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而张太医，则站在一旁，手持笔墨，神情专注地记录着白梦口述的药方。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听好了。”白梦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取昨夜子时，凝于七星草叶尖的无根水三钱。”
张太医笔尖一顿。七星草他认得，是极为普通的固本植物，但这“子时”、“叶尖”、“无根水”，讲究得近乎玄学。
“龙葵藤之心，研磨成粉，取一钱。须用玉杵，不得沾染金铁之气。”
龙葵藤也是凡品，可这“藤心”，还要用“玉杵”？张太医的额头开始冒汗，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毕生所学的范畴。
“最后，取昨日那孽畜偷食之残羹，于烈日下暴晒一个时辰，取其干涸后的残渣一厘，以为药引。”
此言一出，张太医差点把笔都捏断了！
孽畜？残羹？那不是给那个下毒的小太监设局用的东西吗？那里面催生的孢子虽然无毒，却能引起剧烈过敏。用这种东西做药引，这……这是要救人，还是要杀人？
“主子，这……这万万不可！”张太
医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都变了调，“此方……此方闻所未闻，以毒攻毒，乃是险中之险！三皇子殿下金枝玉叶，龙体孱弱，如何经得起这般虎狼之药的折腾！”
白梦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直视着他：“哦？那你有什么更好的方子吗？”
“臣……臣可以开具培元固本的温和药方，慢慢调理……”
“慢慢调理？”白梦冷笑一声，“是让他在温水煮青蛙般的痛苦中，慢慢被毒素吞噬殆尽，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去吗？张太医，你是想看着他死，还是想看着他活？”
这一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太医的心上。
他看着不远处面色灰败、呼吸微弱的小皇子，再看看眼前这个女人深不见底的眼眸，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知道，以自己的本事，确实只能眼睁睁看着三皇子走向死亡。而这个女人，虽然行事诡异，却是唯一的变数，唯一的……希望。
“臣……明白了。”他颓然地低下头，重新提笔，将那匪夷所思的药方，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
药方很快备齐。在白梦的监督下，倾竹小心翼翼地将那碗颜色漆黑、散发着诡异草木气息的药汁，一勺一勺地喂进了萧景的口中。
在药汁入口的瞬间，白梦指尖微动，一丝精纯至极的木系异能，顺着药汁悄无声息地渡入萧景体内。那股霸道的“药力”只是一个幌子，真正起作用的，是这股蕴含着磅礴生机的能量。它如同一支温柔而强大的军队，精准地找到并包裹住那些潜藏在血脉中的毒素，将其缓缓剥离、净化。
一个时辰后，奇迹发生了。
一直昏睡不醒的萧景，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即“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黑紫色的淤血，腥臭难闻。
“殿下！”倾竹大惊失色。
张太医也一个箭步冲上前，刚要伸手诊脉，却被白梦拦住了。
“别碰他。”
只见那口淤血吐出之后，萧景原本灰败的小脸，竟奇迹般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红晕。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从之前的短促微弱，变得悠长平稳。他咂了咂嘴，竟像是做了一个美梦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张太医颤抖着伸出手，搭上了萧景的脉搏。
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比之前沉稳有力了许多！那股盘踞在脉络深处的死寂之气，竟然消散了大半！
“神……神乎其技！”张太医喃喃自语，看向白梦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敬畏，变成了近乎仰望神明般的狂热。
他行医一生，从未见过如此立竿见影的“神药”！这哪里是医术，这分明是夺天地造化的仙法！
白梦对他的震惊视若无睹，只是吩咐倾竹：“去打一盆热水来，为殿下擦拭身体。春分，谷雨，把地上的秽物处理干净，不许留下一丝痕迹。”
“是，主子！”两个宫女早已吓得呆若木鸡，此刻听到命令，如蒙大赦，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
这一幕，一丝不落地被萧玄安插的眼线，通过各种渠道，迅速地传递了出去。
瑶华宫。
刘清妍听着心腹太监的回报，狠狠地捏碎了手中的一只琉璃盏。
“你说什么？那小孽种吐了口黑血，然后就好转了？”她的声音尖锐而难以置信。
“是，娘娘。消息是从张太医身边的小药童那里传出来的，说……说废后白氏，用了神仙方子，药到病除……”
“神仙方子？”刘清妍怒极反笑，“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分明是妖术！是巫蛊！”
一个念头，如毒蛇般在她脑中成型。
对，就是妖术！
白梦那个贱人，定是在冷宫里修习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邪门歪道！
她立刻对心腹宫女吩咐道：“你马上去宫里上下打点，把消息给我散出去。就说废后心怀怨恨，在冷宫中与鬼魅为伍，修炼邪术，用两个皇子的身体来炼药！她不是想救孩子，她是在拿自己的亲骨肉当祭品！”
既然捧你不上去，那就将你踩进最污秽的泥里！她要让所有人都相信，白梦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疯魔！
御书房。
萧玄看着桌案上两份截然不同的报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份，是龙影卫呈上来的，关于后宫中“废后修炼妖术”的流言汇总。
另一份，则是张太医亲笔书写的，充满了激动与狂热的脉案。上面详尽地描述了那诡异的药方，以及三皇子萧景在服药后，发生的“吐纳浊气，脉象回稳”的惊人变化。
妖术？还是神医？
萧玄的指节，无意识地在龙案上轻轻敲击着。
他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一个能画出那等经天纬地图纸的女人，她的智慧，早已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畴。这样的人，能创造出医学上的奇迹，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至于那些流言……他几乎可以肯定，是刘清妍的手笔。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第一次对那个他宠爱了多年的女人，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厌烦和怀疑。
“陛下，镇国公府递了牌子，老夫人想入宫探望。”王德全在一旁低声禀报。
萧玄眉头一皱。又是镇国公府。自从他把太医派去冷宫后，国公府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蠢蠢欲动。
“不见。”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去朕的私库，将那套前朝孤本《青囊杂记》找出来，送到冷宫去。”
王德全大惊：“陛下，那可是您最珍爱的医道孤本……”
“送去。”萧玄的语气不容置喙，“就说……朕听闻她对医术颇有心得，特赐予她，让她好生钻研，为皇子调理身体。”
他要试探。
他要看看，这个浑身是谜的女人，在得到这套真正的医道瑰宝后，会有什么反应。她那惊世骇俗的医术，究竟是来自什么“孤本残篇”，还是……另有源头。
夜色渐深，当王德全亲自捧着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盒，出现在冷宫门口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皇帝的赏赐！而且是总管太监亲自送来的！
白梦接过那套散发着古老墨香的医书，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道了声谢。
然而，当她翻开书页时，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叮！检测到蕴含古代医学知识精华的物品，系统可进行扫描吸收，转化为积分。是否吸收？】
白梦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微光。
她合上书，对王德全道：“替我谢过陛下。这书很好，我很喜欢。”
这句平淡无奇的话，传入萧玄耳中时，却让他心中莫名地一动。
这是她苏醒后，第一次，对他表达了“喜欢”。
尽管喜欢的只是书，而非他的人。
但这个认知，竟让这位九五之尊，在深夜的御书房里，控制不住地，翘起了嘴角。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那颗冰封已久、只剩下猜忌和控制欲的帝王之心，已经在这场他自以为是的“监视”游戏中，悄然融化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