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冷宫的死寂被一声清脆的鸟鸣打破。
萧恒是自己醒来的。
他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不是以往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与挥之不去的病痛,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身体里那股盘踞多年的阴寒似乎被一股暖流驱散,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之间,不再有那撕心裂肺的滞涩感。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侧,发现弟弟萧景正睡得香甜,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不见了昨日的青紫,呼吸匀净绵长。
他转过头,看到了那个盘膝坐在不远处地上的身影。他的母后,背脊挺得笔直,沐浴在从窗纸破洞透进来的微光中,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看不真切的光晕。她明明没有动,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错觉,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名刃,只待出鞘,便可惊天动地。
这就是他“新”的母后。
不再哭泣,不再哀求,不再将所有希望寄托于那个早已不爱她的男人身上。
萧恒的小手,悄悄攥紧了身下的被角。一种陌生的,名为“希望”的情绪,第一次在他那颗早熟而冰冷的心里,生根发芽。
白梦缓缓睁开眼睛,一夜的冥想,让她的异能恢复到了近四成,对这具身体的掌控也愈发得心应手。她感受到了萧恒的注视,转头看去,正好对上他那双复杂而明亮的眼睛。
“醒了?”白梦的声音依旧清冷,“感觉如何?”
“……好多了。”萧恒迟疑了一下,诚实地回答。
“很好。”白梦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关节,发出几声细微的“噼啪”声。她走到萧恒面前,没有俯身,而是以一种平视的姿态看着他,道:“恒儿,记住这种感觉。这是力量回到你身体里的感觉。永远不要再让任何人,有机会夺走它。”
她的话,不像是在教导一个孩子,更像是在训示一个士兵。
萧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倾竹端着一个瓦罐走了进来。她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看到两位小皇子安然无恙,她激动得差点又掉下泪来,但一想到白梦的警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娘娘,殿下,该用早膳了。”她将瓦罐里那点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倒进三只破碗里。这就是她们每日的份例,克扣到极致的,只能吊着命的“食物”。
白梦看了一眼那碗清汤寡水,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接过碗,对萧恒说:“吃下去。现在,我们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等你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山珍海味,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
萧恒默默地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他第一次觉得,这难以下咽的米汤,似乎也没那么难喝了。因为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倾竹在旁边伺候着,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已经有些发黄的纸,双手呈给白梦。
“娘娘,这是奴婢……凭着记忆写下来的。”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紧张,“这七年,奴婢别的没学会,但谁是真心待我们,谁是落井下石,都一一记在心里。尤其是负责我们饮食的内侍监,近三年来,都是一个叫小李子的太监负责送饭。他……他每次来,都言语刻薄,还经常故意打翻饭菜,克扣我们的炭火……”
白梦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密密麻麻地记录了十几个人的名字和他们做过的事。字迹虽然稚嫩,但那份深藏的恨意,却透纸而出。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小李子”这个名字上。
“很好。”白梦将纸张小心地收好,看着倾竹的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认可,“你做得很好,倾竹。以后,你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
得到夸奖的倾竹,激动得浑身发抖,用力点头:“奴婢遵命!”
“今天,小李子还是会来送饭吗?”白梦问。
“是的,娘娘,每日午时,他都会来。”
“那就让他来。”白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正好,也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午时将近。
冷宫的院门外,传来一个尖酸刻薄的嗓音。
“哟,这都日上三竿了,里面是死绝了吗?咱家的饭菜都快凉了!”
一个身形瘦削,贼眉鼠眼的年轻太监,提着一个食盒,一脸不耐烦地用脚踹了踹门。他就是小李子,一个在内务府里没什么根基,专干这种苦差事,又喜欢将怨气撒在比他更不如意的人身上的小角色。
在他看来,这冷宫里的废后和两个病秧子皇子,就是他情绪的垃圾桶。
倾竹听到这声音,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就想躲起来。
“站住。”白梦叫住她,“去开门。”
“娘娘……”倾竹怕得发抖。
“有我在,你怕什么?”白梦的声音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去吧。像往常一样。”
倾竹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走上前,拉开了门栓。
小李子一见是她,更是嗤笑一声,将食盒重重地往地上一放,阴阳怪气地说:“怎么着,还以为你们都跟着那废后一起上路了呢?命还真硬。”
他说着,从食盒里取出那依旧是清汤寡水的两菜一汤,眼神里满是鄙夷。他的手指,在端出一碗菜时,状似无意地在菜汤里沾了一下,然后放到嘴里咂了咂。这是他的老习惯了,克扣东西之前,总要先尝尝油水。
就在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没有人看到,一直站在暗处的白梦,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一粒肉眼完全无法看到的,由木系异能催生出的特殊孢子,如同附骨之疽,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小李子的指尖,并顺着他吮吸的动作,进入了他的口中。
这种孢子无毒,却是一种强烈的过敏源,一旦进入温热的消化道,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疯狂繁殖,引起剧烈的过敏反应。
小李子自然毫无察觉。他将饭菜放下,又从食盒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扔在地上:“这是你们今天的份例,省着点用。”
那是一小包已经受潮的木炭。
做完这一切,他提着空食盒,大摇大摆地转身就走,还不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倾竹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都红了。
“别看。”白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恒儿,过来。”
萧恒走到白梦身边,白梦指着小李子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问:“恒儿,你看到了什么?”
萧恒看着那个背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我看到了一个狗仗人势的小人!”
“不止。”白梦摇摇头,用一种教导的口吻说,“你要看到的,是一个即将为他的傲慢与贪婪,付出代价的可怜虫。记住,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你曾经欺辱过的人,因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变成能捏死你的存在。”
她的话音刚落,远处,异变陡生!
正哼着小曲往回走的小李子,突然感觉脖子和脸上奇痒无比。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挠,却越挠越痒,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皮肤。
“痒……好痒!”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迅速鼓起了一片片拳头大小的赤红色疹块。那痒意从皮肤钻进血肉,让他忍不住发了疯似的用指甲在自己脸上、脖子上狠狠抓挠,很快就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更可怕的是,他的喉咙也开始肿胀,呼吸变得无比困难,发出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抽动。
“呃……嗬……救……救命……”
小李-子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双眼暴突,脸上布满了惊恐和痛苦。他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四肢抽搐,口吐白沫,样子可怖到了极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附近巡逻的侍卫。
“怎么回事?”
“快看!那不是内务府的小李子吗?他这是中了什么邪?”
两名侍卫惊疑不定地围了上来,却不敢轻易靠近。
就在这时,白梦扶着倾竹,状似虚弱地从冷宫里走了出来。她看着在地上抽搐的小李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被打翻的食盒和洒了一地的饭菜上。
她走过去,蹲下身,从头上拔下一根朴素的银簪,在菜汤里搅了搅。
当然,银簪不会变黑,因为这根本不是毒。
但白梦要的,就是这个动作。
她举起银簪,对着赶来的侍卫,用一种清冷而悲凉的语气说道:“两位大哥,烦请通报内务府总管一声。这已经不是克扣用度的问题了……这是有人,想让我们母子三人,死得不明不白啊。”
她的话不响,却像一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侍卫们一看这架势,再看看小李子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哪还敢怠慢?一个侍卫立刻拔腿向内务府跑去,另一个则警惕地守在原地。
事情,闹大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慧贵妃刘清妍的耳中。
她正在自己的华丽寝宫中,由宫女为她新染的蔻丹上涂着最后一层香膏。听完心腹的禀报,她涂抹的动作顿了一下,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
“过敏?像疯癫?”刘清妍的凤眼微微眯起,“查清楚了吗,饭菜里到底是什么?”
“回娘娘,太医去看过了,说那饭菜里有一种从未见过的花粉孢子,无毒,但对某些体质的人会引发恶疾。那小李子就是自己偷吃,才遭了秧。如今人已经疯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刘清妍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一个被废的皇后,一个被打入冷宫的贱人,竟然还能掀起风浪?
是巧合,还是……
“那个指使小李子在饭菜里下慢性毒的掌事宫女呢?”刘清妍冷冷地问。
“还在……还在咱们宫里当差。”
“办事不力,惊扰圣驾。”刘清妍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既然她这么喜欢玩弄这些东西,就让她自己尝尝干净的白绫是什么滋味吧。手脚利落点,别留下任何把柄。”
“是,娘娘。”
她果断地,切断了所有可能牵连到自己的线索。
而在御书房,皇帝萧玄也听到了这场闹剧的简报。
“为了一点吃食,在冷宫里大吵大闹,成何体统!”他英俊的脸上满是厌烦与不耐,“那个女人,就不能安分一点吗?告诉内务府,以后冷宫的份例按规矩给,别再让这些腌臢事,来烦朕!”
他挥了挥手,就像赶走一只苍蝇。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只他眼中的“苍蝇”,已经悄然亮出了她的獠牙。
冷宫里,白梦看着内务府新送来的,份量和质量都明显提升的饭菜和炭火,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萧恒站在她身旁,小声道:“母后,那个小李子……会死吗?”
“不知道。”白梦淡淡道,“但他的下场,会比死更难受。而且,很快,就会有人替他死。”
萧恒不解。
白梦摸了摸他的头,这是她穿越过来后,第一次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恒儿,这就是权力的游戏。牺牲一个卒子,来保全一个车。今天,我们除掉了一个恶奴,也让那位贵妃娘娘,断了一条臂膀。这只是第一步。”
她的目光,望向紫禁城最辉煌的方向,那里是皇帝的乾清宫,也是慧贵妃的瑶华宫。
“接下来,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