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柳絮巷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几声野猫的嘶叫和远处马路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药材铺后那间狭小的杂物间里,木青璇躺在行军床上,却毫无睡意。身下的床板坚硬,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打扫后未能完全驱散的灰尘和草药混合气味,但这些都不是她失眠的主因。
白天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陈老先生的善意收留,阿亮略带好奇的目光,以及……那枚失而复得、却又被她轻易交出去的银角子所换来的短暂温饱与这片栖身之所。
感激之余,一种更深的不安却悄然滋生。
“普罗米修斯”的人真的会轻易放弃吗?那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武装人员,真的会因为她逃入深山就停止追查?他们能找到深山里与世隔绝的木家竹楼,难道会找不到这个位于城市边缘、人来人往的旧城区小巷?
阿婆惨死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冰冷的刀锋,那迸溅的鲜血,那绝望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痛楚和灼烧般的恨意。
她猛地坐起身,黑暗中,呼吸有些急促。不行,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必须假设敌人仍在暗处窥伺,必须尽快变得更强,更有能力保护自己,并找到反击的机会。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里静静放置着她的紫檀木盒和备份硬盘。这是她力量的源泉,也是最大的风险。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反锁了杂物间的门,又仔细检查了唯一的通风口是否足够隐蔽。然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远处霓虹的反射,盒内那些古老的羊皮卷、玉瓶、蜡丸和奇特的工具,泛着幽冷而神秘的光泽。
她轻轻抚过那些物品,指尖传来或冰凉或温润的触感,心中稍安。这些都是木家世代智慧的结晶,是她复仇的依仗。
但眼下,她最急需的,是尽快恢复体力,治愈腿伤,并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都市环境复杂,她不可能时刻依赖别人的善意。
她的手指停留在几个特定的玉瓶和蜡丸上。其中有一瓶“生肌散”,对皮肉伤有奇效;另一枚蜡丸里封存的是“益气蛊”的休眠卵,唤醒后以自身微量血液饲喂,可缓慢滋养气血,恢复元气,这是木家传承中一种相对温和的基础蛊术,副作用极小。
但她很快否定了立刻使用“益气蛊”的想法。唤醒和饲喂蛊虫需要相对安全稳定的环境以及特定的仪式,目前的条件太过简陋仓促,容易出纰漏,一旦蛊虫反噬或气息外泄,后果不堪设想。
她取出了“生肌散”,小心地解开自己腿上的纱布,将些许药粉重新敷在伤口上。一股清凉舒爽的感觉立刻取代了之前的隐痛,木家伤药的效果远非现代普通药物可比。
处理完伤口,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木盒。不能动用活蛊,但一些现成的、无需复杂催动的蛊粉或药剂,或许可以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她记得木盒底层有一小包无色无味的“迷迭香”粉末,并非真正的迷香,而是用多种特殊花粉和虫翅研磨而成,吸入少量能让人在短时间内精神恍惚、反应迟钝,但并无大害。还有几枚淬过特殊植物汁液的银针,见血后可令局部麻痹。
这些都是阿婆给她以备不时之需的防身之物,叮嘱过非万不得已不得动用。
她将这两样东西小心地取出,用干净的油纸分别包好,贴身藏在冲锋衣内侧的口袋里。做完这一切,她才稍稍松了口气,有了一点微弱的安全感。
她重新躺回床上,努力平复心绪,尝试入睡,却依旧心神不宁。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若有若无,如同蛛丝缠绕在心头。
是因为白天经历了太多,所以疑神疑鬼吗?
她闭上眼,尝试运转木家传承的静心口诀,这是锻炼精神、增强感知的基础法门。以往在深山,她很快就能入定,但此刻,都市各种杂乱微弱的信息流却不断干扰着她——电流的嗡嗡声、隔壁住户的梦呓、远处车辆的震动……
然而,在这片混沌的干扰中,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特定规律的“不和谐”感,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融入夜风的呼吸声。平稳、绵长,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节奏感。并非来自隔壁或楼上楼下,其源头……似乎更远,但方向却隐隐指向巷子对面!
木青璇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收缩!
有人!有人在远处监视着这里!这种呼吸节奏,绝非普通居民夜间熟睡或无意识的状态,更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在长时间保持静止观察时的内息调节!
是错觉吗?还是……
她不敢妄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更轻,全身的感官却在瞬间提升到了极致。她仔细聆听着窗外的每一丝声响,分辨着空气中的每一缕波动。
除了那微弱的、规律的呼吸声,她似乎还捕捉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类似镜头焦距调整的极轻摩擦声,来自斜上方某个角度……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不是错觉!真的有人在监视!而且手段专业,距离把控极佳,若非她修炼木家静心诀感知远超常人,根本不可能发现!
是“普罗米修斯”的人?他们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怎么找到的?是因为她白天在药材铺显露了草药知识,引起了注意?还是他们有什么她无法理解的追踪手段?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四肢发冷。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对方既然只是监视,没有立刻动手,说明可能还在确认她的身份,或者顾忌这里的居民环境,不想闹出太大动静。这给了她一点喘息的时间。
她不能打草惊蛇。必须装作毫无察觉。
她缓缓翻了个身,背对着感觉中被监视的方向,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仿佛已然熟睡。但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很大,大脑在飞速运转。
陈老先生知道吗?阿亮知道吗?他们是无辜被卷入,还是……?
不,陈老先生的善意不似作伪。阿亮更像个普通的市井青年。他们大概率不知情。
那么,监视者很可能只是针对她个人。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绝不能连累收留她的陈老先生和阿亮!
可是,能去哪里?身无分文,举目无亲,离开这个暂时的避风港,她又能躲到哪里去?云都市这么大,哪里才是安全的?
而且,如果对方真有某种高超的追踪手段,她就算逃,又能逃多久?
一个念头忽然划过她的脑海——那个神秘的系统!
它既然能提供生存指引和路线规划,是否能帮她摆脱追踪?
她立刻集中精神,尝试在脑海中呼唤系统界面。
没有任何反应。那个黑色的窗口并未如她所愿出现。
它似乎只在特定条件下,或者她面临极度危机时才会被触发,无法主动控制。
木青璇的心再次沉了下去。这条路,暂时也行不通。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她维持着沉睡的姿势,一动不动,所有的感知却像无形的触须,紧紧锁定着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监视者。大脑飞速思考着每一个可能的对策,评估着每一种方案的风险。
这一夜,注定了无眠。
而在斜对面那栋旧居民楼的某个黑暗窗口后,穿着深色便服的男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高倍热成像仪,对着微型麦克风低声道:
“目标已入睡,生命体征平稳,未发现异常活动。周围环境安静,无其他可疑人员。监控点一切正常,over。”
他并不知道,他所以为的“安静”猎物,此刻正全身紧绷,如同察觉到自己正一步步走向陷阱的幼兽,在黑暗中睁大了警惕的双眼,寻找着那一线生机。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