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记药材铺的后院不大，却收拾得十分整洁。墙角堆放着一些晾晒药材的竹匾，空气中弥漫着比前厅更为浓郁的、各种草药混合的复杂气味。一个老式的水龙头安装在斑驳的墙壁上。
木青璇走到水龙头下，拧开开关，清凉的水流涌出。她仔细地清洗双手，甚至小心地清洗了手腕。这是阿婆从小教导的习惯，处理药材前，必先净手静心。冰冷的水让她精神一振，也稍稍冲淡了内心的忐忑。
她用袖子擦干手，系好那件略显宽大的旧围裙，重新走回店铺前厅。
陈老先生已经将几筐需要分拣的药材搬到了柜台旁的空地上，并给她准备了一个小马扎和几个空簸箕。
“木姑娘，今天就先麻烦你把这些混在一起的苍术、白术和关苍术分拣开来。”陈老先生指着其中一筐说道，语气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和与信任，“分拣的标准和注意事项，你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边还有一筐党参，需要按粗细和品相大致分一下等级。慢慢来，不着急，仔细最重要。”
“好的，陈老先生，我会仔细的。”木青璇认真地点点头，在小马扎上坐下，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完全投入到眼前的药材上。
她的动作起初还有些生疏和迟疑，毕竟以前在山里，她更多是跟着阿婆辨识新鲜药材或处理蛊材，这种纯粹的分拣工作做得并不多。但很快，她指尖那种对草木纹理、质地、气味的敏锐感知便发挥了作用。她的速度逐渐加快，手指翻飞，准确地将不同种类的药材挑出，放入对应的簸箕中，几乎不需要停顿思考，仿佛本能一般。
陈老先生原本在一旁整理账本，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眼中惊讶之色越来越浓。这小姑娘的手法，看似简单，实则极有章法，对药材的熟悉程度远超他的预料，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与药材本身沟通般的灵性。这绝不是普通学徒能达到的境界。
一个上午就在这安静而专注的工作中悄然流逝。
中途，陈老先生的伙计——一个二十出头、穿着运动衫、耳朵里塞着耳机、时不时偷瞄手机的小伙子阿亮来上班了。他看到店里多了一个正在分拣药材的陌生女孩，尤其是还是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孩，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好奇和些许腼腆的神色。
陈老先生简单介绍了一句：“阿亮，这是木姑娘，临时来帮忙分拣药材的。木姑娘，这是店里的伙计阿亮。”
阿亮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哦哦，你好。”目光却忍不住多在木青璇脸上停留了几秒。
木青璇只是礼貌地微微颔首，便又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工作，并未多言。她的清冷和专注，反而让阿亮有些不好意思，也赶紧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只是时不时还会偷偷看她一眼。
快到中午时，木青璇已经将陈老先生交代的几筐药材全部分拣完毕，并且整理得井井有条。
陈老先生过来查验，仔细看了看分拣好的药材，脸上露出极为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好啊！分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木姑娘，你这双手，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老头子我真是捡到宝了！”
他从柜台抽屉里拿出八十元现金，递了过来：“说好的工钱。以后要是还有这类活计，我还找你，怎么样？”
木青璇接过那几张纸币，指尖感受到钞票特有的质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酸楚。这是她靠自己双手，在这座陌生城市里挣到的第一笔钱。虽然微薄，却意义非凡。
“谢谢您，陈老先生。”她由衷地感谢。
“谢什么，是你活干得好。”陈老先生笑着摆摆手，“走，后面小厨房饭应该好了，一起吃顿便饭。”
午饭很简单，一荤两素一汤，但热气腾腾，味道家常可口。木青璇吃得很珍惜，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样一顿正常的饭菜了。陈老先生和阿亮边吃边聊些街坊邻里的琐事，木青璇只是安静地听着，默默记下一些关于这个社区的信息。
吃饭间隙，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陈老先生，您知道这附近……有便宜点的小旅馆或者能短租的房子吗？”
陈老先生闻言，放下筷子，看了看她：“木姑娘，你还没找到固定住处？”
木青璇低下头，轻声道：“嗯……刚来市里，还在找。”
陈老先生沉吟了一下，叹了口气：“柳絮巷这一片都是老房子，租房的倒是有，但便宜的环境差，环境稍好点的也不便宜。而且很多房东不愿意短租，怕麻烦。”他看了看木青璇洗得发白的冲锋衣内衬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要是暂时没地方去，不嫌弃的话……我这店铺后面还有个小杂物间，以前堆药材的，现在空着，能摆张行军床。就是地方小，没窗户，条件很差……”
木青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有一个能遮风挡雨、暂时稳定的容身之所，对她来说已是奢求！
“不嫌弃！我一点都不嫌弃！谢谢您！陈老先生，真的太感谢您了！”她连忙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感激。
“唉，先别急着谢。”陈老先生摆摆手，“地方可以给你暂住，但也不是白住的。以后店里一些整理、打扫、分拣的杂活，你可能都得帮着搭把手，就当抵房租了，你看行不行？”
“行！当然行！”木青璇毫不犹豫地答应。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阿亮在一旁插嘴道：“老板，那杂物间好久没用了，堆的都是东西，还得收拾呢。”
“下午没事你就帮着收拾一下。”陈老先生对阿亮说，然后又对木青璇道，“木姑娘，你今天下午要是没事，也一起帮忙收拾收拾，晚上就能住进去。工钱……今天就算整天，我再给你加四十，凑个整一百二，怎么样？”他指了指刚才给她的八十块钱。
木青璇连忙摇头：“不用加工钱了！您让我住下，我已经非常感激了！下午我帮忙收拾是应该的！”
陈老先生见她坚持，也不再勉强，只是笑了笑：“那好，先吃饭。”
午饭过后，稍事休息，阿亮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带着木青璇去收拾那个小杂物间。房间确实很小，而且堆满了各种不用的药材包装、旧桌椅和一些杂物，灰尘很厚。
木青璇却干得十分起劲。对她而言，这不是辛苦，而是希望。她仔细地将东西归类整理，清扫灰尘，擦拭每一个角落。阿亮本来还想偷懒，但看到木青璇一个女孩子都这么卖力，也不好意思太敷衍，勉强帮着搬了些重物。
一下午的时间，小小的杂物间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简陋，但干净整洁，一张旧行军床铺上了干净的褥子，甚至还有了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和一盏台灯。
看着这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空间，木青璇的心底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安稳。
傍晚时分，陈老先生提前关了店门，特意去附近熟食店买了些卤菜，算是庆祝木青璇“入职”和“乔迁”。一顿简单的晚饭，却让木青璇感受到了久违的、类似家的温暖。
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在药材铺斜对面那家小茶馆的二楼窗口，那个白天监视她的男人，正用一架高倍望远镜，清晰地观察着店铺内三人吃饭的情景，并对着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低声报告：
“目标目前在‘陈记药材铺’落脚，与店主陈守仁及伙计阿亮共进晚餐，关系似乎较为融洽。初步判断，陈守仁为普通民间中医，未发现异常。目标表现出的草药知识远超常人，值得关注。请示下一步行动……”
夜幕缓缓降临，笼罩了柳絮巷。药材铺内灯火温馨，而巷弄的阴影深处，无形的监视之网，却已悄然收紧。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