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道旁的风景逐渐变得单调，农田和零散的农舍被越来越多的简易厂房和物流仓库所取代。巨大的广告牌开始出现，宣传着各种建材、五金和批发商品。空气中也隐约带来了工业区的味道。
崔霆的车速放缓，最终在一个看起来颇为混乱喧嚣的路边区域停了下来。
这里像是一个自发形成的长途货车临时停靠点兼小型集市。几辆庞大的重型卡车停靠在路边，司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烟聊天，或是在路边摊吃着简单的吃食。一些卖水果、煮玉米、快餐盒饭的小贩推着车吆喝着。空气中混杂着柴油味、食物香气和尘土的味道，嘈杂而充满烟火气。
“在这里能等到去云都市的过路大巴。”崔霆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默，依旧没什么起伏。他并没有看木青璇，目光扫过窗外嘈杂的环境，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并不喜欢这种混乱的场所。“黑色车身上印着‘西南快运’字样的就是，差不多半小时一班。上车买票。”他补充道，语气像是在交代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木青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看着那些步履匆匆、大声谈笑、或蹲在路边捧着一次性餐盒扒饭的人们，一种巨大的陌生感和惶然涌上心头。这里的一切都与她生活了二十年的静谧山林截然不同，喧嚣、粗粝，充满了不确定。
她抱着木盒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真的要在这里下车吗？独自一人，等待一辆未知的班车，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巨型都市？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却不知该说什么。道谢显得苍白，求助更是难以启齿。他们只是陌路，他已仁至义尽。
崔霆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或者说，是想尽快结束这意外的插曲。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带着一种成年人洞悉世事的审视，似乎能看穿她此刻的恐惧和茫然。但他并没有出言安慰，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抽出了几张红色的纸币，递了过来。
“拿着。”他的语气不容拒绝，“足够你买车票和应付几天。找个便宜的小旅馆先住下，然后……自己想办法。”
他的动作直接而现实，甚至有些伤人，仿佛在用金钱彻底划清界限，表明这短暂的同行到此为止，再无瓜葛。
木青璇看着那几张纸币，脸颊微微发热，一种混合着羞愧和难堪的情绪涌上来。她不是来乞讨的。阿婆教过她，人穷志不能短。
“不……不用了，”她下意识地拒绝，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谢谢你载我出来，车票钱……我自己会想办法。”
崔霆递钱的手顿在半空。他看着她低垂着眼睑却紧抿着嘴唇、明明害怕却又强撑着自尊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烦躁，又像是一丝无可奈何。
“随你。”他最终没有坚持，似是懒得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口舌，直接将钱塞回了皮夹，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粗暴。“下车吧。我还有路要赶。”
逐客令下得明确而冷硬。
木青璇不再犹豫。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低声道：“谢谢。保重。”
然后，她抱着那个与她周身气质格格不入的紫檀木盒，推开车门，有些踉跄地下了车。冰冷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尘土和尾气的味道。
几乎在她关上车门的瞬间，黑色的SUV就发出一声低吼，没有丝毫停留，利落地掉头，汇入车流，很快便消失在视野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走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就像他出现时一样，突然而来，骤然而去，只留下轮胎卷起的些许尘土和一片更深的茫然。
木青璇独自站在原地，被周遭的喧嚣和混杂的目光包裹着，显得格外孤零零。她下意识地拉紧了身上过于宽大的冲锋衣，那上面残留的淡淡烟草味，成了那个名叫崔霆的男人存在过的唯一证据。
她环顾四周，巨大的卡车如同钢铁巨兽，司机的谈笑声、小贩的吆喝声、汽车鸣笛声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的耳膜。她感到一阵眩晕和无所适从，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将自己缩在一个相对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阴影里，紧紧抱着怀中的木盒，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按照崔霆说的，努力辨认着过往的车辆，寻找着“西南快运”的字样。每一次有大型客车驶过，她都会紧张地抬头望去，然后又失望地低下头。
饥饿和口渴开始变得难以忍受，腿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她看着旁边小摊上热气腾腾的食物，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却摸遍口袋，身无分文。那个古老的木盒和硬盘，在这个现代集市里，毫无用处。
难道……真的要动用那个吗？她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一小袋阿婆给的、让她应急的碎银子和小金饰，是以前山民以物易物留下的，原本她想留着以防万一。但在这里，这些东西能换到钱吗？会不会更引人注意？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之时，一辆车身印着“西南快运”、看起来有些陈旧的长途大巴，拖着沉重的身躯，喷着黑色的尾气，缓缓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
车门嘶的一声打开。
木青璇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机会就在眼前，但她却感到一阵恐慌。
去云都市？然后呢？
她再次看了一眼那辆即将离开的大巴，又回头望了望身后绵延的、已然回不去的群山。阿婆惨死的画面，冰冷实验室的枪口，那个名叫崔霆的男人冷漠却最终伸出的援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不能回头。没有退路。
她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用最快的速度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最小的、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银角子，走到最近的一个卖煮鸡蛋的老婆婆摊前。
“婆婆……这个，能换两个鸡蛋吗？”她声音很小，带着不确定和窘迫，将银角子递过去。
那老婆婆愣了一下，拿起银角子眯着眼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木青璇古怪的打扮和怀里的木盒，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嘟囔了一句：“哟，这年头还有用这个的……”但她还是收下了，用塑料袋装了兩個热乎乎的煮鸡蛋塞给她，“拿着吧姑娘。”
“谢谢……谢谢婆婆。”木青璇接过鸡蛋，也顾不得烫，飞快地跑向那辆大巴。
“去云都市吗？”她气喘吁吁地问站在车门口的售票员。
“去去去！快上车！马上走了！”售票员不耐烦地催促。
木青璇不再犹豫，踏上了大巴的车门。车内混合着各种食物、汗液和皮革的味道，有些闷热，座位几乎坐满了，各色人等都有。
她低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快速走到最后排一个靠窗的空位坐下，将木盒紧紧抱在怀里，心跳如擂鼓。
车子缓缓启动，离开了这个喧嚣的临时驿站，驶向通往云都市的宽阔公路。
窗外的景象飞速后退，群山彻底消失在视野。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逐渐密集的现代化建筑。
木青璇剥开还烫手的鸡蛋，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茫然地看着窗外这个陌生而庞大的世界。
那个系统……自从上车后，就再没有任何反应。它到底是什么？崔霆又到底是什么人？云都市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只知道，从踏上这辆大巴开始，她才真正意义上，孤身一人，踏入了这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钢铁洪流。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