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的香灰还在风里打旋，赵文钦耳尖先捕捉到了台下的动静——不是先前敬神的肃静，是细碎的、带着惶惑的低语，像潮水下的细沙，悄悄漫过脚背。
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那点晃神转瞬被压下去。指尖攥了攥衣袖，指节泛白，再抬眼时，望向祭台上的那道青衣身影的目光已稳了三分，再次问道：“在下溪谷县知县赵文钦，敢问上仙可是西江龙王爷？若能保我县渡过此次危机，我溪谷县百姓愿岁岁上供，以三牲酒醴，供养上仙千秋。”
话音刚落，就见那青衣人缓缓侧过了身。正是刚被111系统莫名“禁言”解开束缚的杨奇奇，他眉梢还凝着点未散的冷意，闻言先是垂眸，似是把赵文钦的话、台下的窃窃私语都在心里过了一遍，随即唇角勾起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缓缓摇了摇头。
“吾名云卿，非你所言西江龙王。”
他开口时，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声音不高，却像有股穿透力，压得台下瞬间没了声息。
众人只觉得神明的声音像春涧里刚融的雪水，顺着青石缝儿淌进耳里，清凌凌的，又裹着点松针上晒过的暖意；
偏又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穿透力，明明声音不高，却压过了祭台的风，落在人心里时，竟像羽毛拂过心尖，痒得人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赵文钦刚要开口追问，就听见他继续道：“你等奉若神明的‘西江龙王’，不过是个修炼成精的水怪。三百年前，真龙王奉天帝旨意上天受罚，这妖孽竟趁机篡改神格，占了龙王洞府，在此地装神弄鬼，祸乱西江水域多年——吾今日来此，便是为收了这孽障。”
“孽障”二字落地，祭台上下一片死寂。赵文钦张了张嘴，脑子里“鸠占鹊巢”“神仙密辛”几个词搅得他发懵，还没等他消化完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就见杨奇奇足尖一点，青衣袂角翻飞间，人已飘到了半空。
他居高临下望着脚下的西江，目光扫过江面蜿蜒的弧度，忽然定在下游某处——那江水竟隐隐与天际的蓝连在一起，竟是连通着大海！杨奇奇眼底闪过丝了然，随即抬手，朝着西江下游的方向轻轻一挥袖。
“轰隆——”
一声巨响陡然炸响在江面。原本还算平静的西江，像是被什么东西捅开了闸门，江水瞬间翻涌起来，浪头卷着白沫，一层叠一层地往上堆，拍在岸边的礁石上，溅起丈高的水花。
没人看见，杨奇奇袖口的凌云步虚衣正泛着微不可察的银光——她正借着
凌云步虚衣上御石的法术，暗中操控着西江下游连通大海处的山石，一块块朝着江底撞去。山石入江，江水被拦得更急，浪头愈发汹涌，像是要把整个江面都掀翻过来。
祭台下的百姓先慌了。起初还强撑着站着，见江水越涨越凶，浪头拍打的声音像打雷似的，终于有人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抱着头不敢抬头，浑身抖得像筛糠。紧接着，跪倒的人越来越多，哭喊声、求饶声混着江水的轰鸣，乱作一团。
赵文钦站在祭台上，脸色比台下百姓还要白。他先是被杨奇奇的话惊得怔在原地，等反应过来，视线触及那几乎要漫过堤坝的江水时，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死死盯着那道被浪头拍打得摇摇欲坠的堤坝，手指掐进了掌心——若是这堤坝扛不住，汹涌的西江水一旦漫进溪谷县，记城百姓……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连呼吸都带着颤。
半空里，杨奇奇仍立在那里，望着愈发汹涌的江面，眸色未变。
江面上的轰鸣声还未散尽，先前被山石撞得翻涌的浪头却先矮了半截——那些奔涌的江水像是终于寻到了出口，顺着被山石砸开的连通处，哗啦啦朝着大海的方向涌去，原本堆得快要漫过堤坝的江潮，竟肉眼可见地往下退。
赵文钦死死盯着江面，方才还悬在嗓子眼的心，随着西江水面一寸寸下降，慢慢落了回去。
起初还能看见江水拍着堤坝顶端，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堤边的草，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那江水就退到了堤坝中间，露出了下方青黑色的堤石，连带着方才被浪头卷到岸边的碎木、水草，也跟着退回去的江水慢慢沉下，江面渐渐恢复了平日的平缓。
他紧绷的肩膀骤然垮了下来，方才攥得发紧的拳头松开时，指节处还带着些发白的印子。先前憋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连带着后背的冷汗都凉了半截，他下意识抬手抹了把额角，望着渐渐平静的西江，嘴角不自觉牵松弛的弧度，连声音都带着点刚松劲的微颤：“退了……总算退了。”
祭台下原本还在发抖的百姓，见江水退得干净，也渐渐停了哭声，有人试探着抬头，见西江水面已经恢复如常，忍不住低低欢呼一声，那点惶恐散去，只剩劫后余生的庆幸。
赵文钦转头望着这一幕，悬了半天的心彻底落定，只觉得连眼前的天色，都比方才亮堂了许多。
杨奇奇立在半空，青衣被江风掀得微微晃动，面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目光平视着渐渐平复的江面，唇角甚至还凝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仿佛方才操控山石、引江入海的举动，不过是抬手拂去衣上微尘般简单。
可只有他自已知道，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正悄悄泛着白。
方才山石入江时，他紧盯着江面的每一丝变化，心都悬在半空。
那连通大海的接口若堵得慢了半分，或是江水涌向大海的速度赶不上漫向堤坝的势头，别说收那虚构的冒牌西江龙王，溪谷县怕是真要落个水漫金山的下场。
直到看见江潮顺着接口滚滚入海，堤坝上的江水一寸寸退去，他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沁出层薄汗，只是被风一吹，又很快散了去，旁人半点瞧不出来。
他悄悄在心里扶额，腹诽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他压了回去：要不是乖宝偷偷把刚来的信仰值给兑换了！他就能直接从系统商城换套御水的法衣，抬手就能把江水吸入袖子里放进大海，哪里用得着冒这么大风险，赌那接口能及时泄洪？
正想着，便听到底下传来赵文钦松快的话音，他抬眼扫了眼祭台下如释重负的人群，面上依旧维持着神明的疏离，只是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彻底落地——还好，这次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