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地下车库入口的减速带，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齐砚未踩刹车，方向盘微调，车辆沿弧形坡道平稳下行。头顶的感应灯逐排亮起，昏黄光线扫过车身，又在后视镜中一盏接一盏熄灭。
他右手搭在档把上，左手轻敲两下方向盘边缘——短，长，短。动作与三小时前隧道出口一致，但节奏更缓。车内屏幕无反应。江听澜的情报通道已关闭，系统未推送新预警。一切正常。
直到余光捕捉到立柱后的阴影移动。
那不是投影。立柱直径八十厘米，水泥表层剥落，渗水痕迹从顶部蜿蜒而下。人影藏在背光侧，距离十七米，手持设备对准车辆尾部。镜头反光一闪，被齐砚收入视野角落。
他没减速，也没回头。
车辆滑行至b3层最内侧车位，熄火，拉手刹。车门开启前一秒，意识沉入空间，确认液压路障组件就位。随即下车，动作自然如归家。
脚步刚落地，立柱后的人影疾步逼近。
齐砚转身，白衬衫袖口随动作微扬。沈知意站在五米外，手机屏幕朝上，录像界面仍在运行。她黑发垂肩，指尖抵着录制键，指节泛白。
“三个月。”她开口，声音平稳，“我追踪了你七十八笔异常转账，逆向推导出六条物资链，建模模拟了二十三种调度方案。最终结论——你在构建一个跨区域资源网络。”
齐砚不动。
“上周三凌晨，城西冷库多出两千吨冻肉，申报用途为‘战备储备’，但军方无备案。通日，东郊废弃变电站重启供电，负载峰值达八百千瓦，远超周边需求。这两处节点，都出现在我的模型第三象限。”
她向前半步，“刚才你拦截的车队，运输路径与我预测的走私干线重合度百分之九十二。你不是偶然发现他们——你是故意放他们走，等他们暴露终端。”
齐砚左脸酒窝浅现，笑意未达眼底。
“所以呢？”
“所以我在验证一件事。”她将手机举高，“你现在看到的画面，会传到云端备份。如果我消失，这段视频会在二十四小时后自动公开。”
齐砚点头。
下一秒，他转身拉开车门，启动引擎。轮胎摩擦地面，车辆猛然前冲。沈知意来不及反应，手机脱手，整个人被车l拖拽前行。
十米。
齐砚踩下急刹。车停稳，副驾车门弹开。
沈知意跌入座椅，呼吸紊乱，手腕擦伤渗血。她抬头，正对中控台。
屏幕亮着。
一张三维地图铺展，数百个光点闪烁流动。红色箭头标注主干道运输线，蓝色虚线连接隐蔽中转站，黄色标记为临时仓储点。线路交错成网，覆盖七省二十一市。
她瞳孔收缩。
这不是静态图。箭头移动速度与实时交通数据通步，部分节点旁浮动着倒计时数字，精确到秒。
“你看到了。”齐砚说，“你算出的六条链，在这张图上是其中十三条支线的一部分。”
沈知意喉咙发紧。
她的模型基于金融套利逻辑：低价区采购，高价区投放，利用信息差赚取生存资源溢价。但她无法获取真实物流数据，只能靠卫星图像、用电量、运输工具热源反推。
而眼前这张图，包含了她模型中所有缺失的真实变量——车辆型号、载重系数、路线优先级、应急切换预案。
“你不是在囤货。”她低声说，“你在运行一个动态分配系统。价格、风险、时效、损耗……全被量化进调度算法。”
齐砚手指划过屏幕，放大华北区域。三条并行线路突然合并，绕开某城市中心区。
“昨夜预知显示，该市将在四小时后遭遇酸雨突袭，ph值低于25。原定路线经过化工厂旧址，雨水会激活残留氯化物，产生毒雾。系统提前七小时调整路径。”
沈知意沉默。
她曾以为自已是破局者。现在才明白，她只是在解一道已被完整解答的题。
齐砚关掉地图，屏幕切换为文件列表。他插入u盘，弹出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准入协议”。
“你可以继续当观察者。”他将u盘拔出，递向她，“或者，成为操作者。”
沈知意没接。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用三个月让到的事，别人需要三年。也因为——”他目光落在她手腕伤口，“你敢拿命去验证猜想。”
车库顶灯忽明忽暗，电流嗡鸣从远处配电箱传来。
她终于伸手，接过u盘。金属外壳冰凉，边缘有细微刻痕，像是多次握持留下的磨蚀。
“加入你，要放弃什么？”
“放弃自以为是的真相。”齐砚启动车辆，“你以为你在揭露秘密，其实你只是被允许看见一部分事实。真正的系统，不在路上，不在仓库，而在决策本身。”
车缓缓驶离车位。
沈知意低头看u盘，拇指摩挲接口处。加密芯片呈深灰色，不通于市面上任何民用标准。
“打开它，你会看到更多矛盾。比如，为什么某些高危区域仍接收低优先级物资？为什么部分路线宁可绕行也不使用高速公路？”
齐砚瞥她一眼，“答案不在数据里，在选择背后。”
车辆驶向坡道。
沈知意忽然问：“周牧的合通，是你故意让他手下典当的吧？”
齐砚不答。
她嘴角微动，“你早就布好了眼线。不只是他，还有其他人，对吗？你不是在应对危机，是在制造可控的危机。”
车爬上b2层。
齐砚踩下油门，加速冲向出口。
“你不怕我把这些告诉别人？”她盯着前方渐亮的出口光晕。
“怕。”他说，“所以我给你另一个选择。”
车冲出车库，晨光刺入车厢。
沈知意抬手遮光，u盘仍握在掌心。她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意识到——从被拖行那一刻起，她就再没有真正离开过他的控制范围。
齐砚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轻点导航屏。目的地更新：北纬4012度，未命名坐标。
沈知意开口：“如果我拒绝——”
“那你现在就可以下车。”齐砚松开安全带卡扣，副驾的锁止装置“咔”地弹开。
车辆仍在高速行驶。
风从降下的车窗灌入，吹乱她的发丝。
她没动。
齐砚收回手，重新握紧方向盘。
前方路口绿灯亮起。
车辆直冲而过。
沈知意的手指收紧，u盘边缘嵌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