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枭烬录 > 第九章 抵临允

冰冷的雨,终于落下来了。不是甘霖,而是迟到了四个月的、带着怨气的倾盆。
黄水秋一什,押着粮车在泥泞中挣扎前行时,铅灰色的天幕便兜不住水汽,暴雨如注。起初还有一丝旱灾缓解的麻木欣喜,但很快被冰冷的现实浇灭——这雨,下疯了。
仿佛天河倒灌,雨水鞭子般抽打。官道成了泥沼,车轮深陷。没有蓑衣,陈小等人只有破烂单衣,湿透紧贴,带走仅存的热量。
“不能停!逾期了,脑袋照样搬家!快走!”黄水秋嘶吼,蜡黄的脸泡得惨白,乌紫的嘴唇不住咳嗽。所有人都一样,在雨水中筛糠般发抖,牙关打颤。
七日暴雨,七日跋涉。天地间只剩雨声和车轮的垂死挣扎。岗婆里那个重伤员,早掉队在冰冷泥泞中,伤口恶化,高烧呓语,最终无声无息消失于雨幕。陈小能猜到,他的尸l现在应该已在泥水里发胀发臭了吧。
还有一人刚下雨两日就高烧掉队,可能会死得比那个重伤的迟一点吧,反正肯定是会死的。
临允县城低矮模糊的轮廓终于在雨中出现时,所有人已到极限。三辆粮车如泥鳅搁浅在军营辕门外。最外层五袋稻谷,被雨水闷催出惨白嫩芽——发芽的粮食,废了。
辕门外还有其他六支通样狼狈的押粮队,一共有十几什押送军粮,如今总共才到了七什。几十号兵卒像水捞瘟鸡,个个青白脸、深眼窝,咳嗽此起彼伏。伤风寒气侵入骨髓,头痛欲裂。
军市令温力,裹着干燥皮裘,站在雨棚中,嫌恶地看着发芽粮袋和这群“瘟鸡”。
“一群废物!”尖利声音刺穿雨幕:“押粮淋成落水狗?粮也糟蹋了!要你们何用!”
温力那刀子般的目光扫过,停在咳弯了腰的黄水秋身上:“损坏军粮,形通资敌!按律,当斩!正好拿你们以儆效尤!”
“斩!”字如冰雷炸响。绝望的寒气冻僵了所有人。黄水秋咳得撕心裂肺,眼神死灰。
陈小攥紧拳头,指甲嵌肉不觉痛。
不甘心!
没死在饥民镰刀下,没死在雨水泥沼,难道要死在这一句轻飘飘的“以儆效尤”下吗?
温力冷哼一声,转身去帅帐请示“以儆效尤”。
时间在冷雨煎熬。死亡阴影沉沉压顶。高大喘着粗气,眼神凶狠茫然。黄四缩如石,浑浊眼望帅帐。徐禺宗抖如落叶,唇无声翕动。
温力回来了,脸色阴沉。身后跟着精瘦锐利的军司马黄达利。黄达利目光如冰,审视工具般扫过这群兵卒。
“温军市令,稍安勿躁。”黄达利声音不高,刚刚压过雨声:“斩之泄愤,无益。眼下,倒有个让你们将功折罪的机会。”
他看向众人,语气平淡却如山压:“此雨下了八九日,临允地势低洼,城中必成泽国!内涝饥寒,疫病滋生,叛军定军心涣散!此乃天赐良机!”他目光扫过麻木惊疑的脸:“今夜雨势仍大,叛军懈怠,弓弦浸雨难开。本司马要你们这四十二人,组成一队,趁雨夜登城!若能摸上城墙,打开西门,放大军入城,便是泼天大功!过往不究,重赏!若不成……”
他话没说完,但众人都猜到他那未尽之言比“斩”更冷——死城墙上吧。
“谁资历最老?”黄达利问。
其中一什都齐齐把目光投向角落。一个老兵,四十大几,花白稀疏发,沟壑脸,驼背如虾,沉默如石。陈龟,当兵一辈子,什长都没混上。
“你,叫甚?”
“回……回司马,小人陈龟。”声音嘶哑干涩。
“好,陈龟。”黄达利不容置喙:“你暂代队率,统领四十二人。子时,西门角楼登城。云梯钩索稍后送来。要静!要快!成则富贵,败则黄泉!明白?”
陈龟浑浊眼珠微动,麻木认命地点点头:“……喏。”
现场只有死寂和冷雨声。将功折罪?重赏?冰冷的笑话。四十二个伤风病鬼,雨夜爬戒备森严的城墙?分明是送死!赌赢了是军司马的功,赌输了是清理累赘。
命令如山。湿漉漉的简陋长梯、带钩绳索扔在面前。每人一块霉硬杂粮饼,断头饭。无姜汤,无干衣,唯有冷雨透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