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镜中，大禹那句“凡人的凡”，还在三界众生的耳边回响。
这个名字，像一个烙印，刻在了陈凡的魂魄里。
他不再是那株孤零零的小草，他有了一个父亲，有了一个名字，似乎也有了……根。
尽管这个名字，代表着普通、平凡，甚至……废物。
镜中画面流转，时间一晃而过。
治水队伍一路向东，来到了淮河流域。
此地水患比之前任何一处都要凶险，浑黄的河水如通恶龙，日夜咆哮，不断吞噬着两岸的土地和村庄。
营地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这鬼地方，水跟疯了一样！”
“昨晚又塌了一段堤，两个兄弟被卷走了，尸首都找不着。”
汉子们围着篝火，脸色阴沉，手中的石斧磨得锃亮，却磨不掉眼中的疲惫和恐惧。
陈凡默默的坐在最外围，听着这些话，心口堵得慌。
这几个月，他什么都让不了。
挑水，桶会翻；搬石头，搬不动；连看火，都能把锅烧裂。
他就像一个不祥的符号，走到哪里，哪里就传来窃窃的嘲笑。
“废物‘凡’又在那发呆呢？”
“别理他，让他待着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忙了。”
陈凡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他已经习惯了。
突然，大地猛地一震！
“轰隆——”
不是雷声，是水声！
所有人脸色剧变，冲出营帐。
只见远处的淮河水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暴涨！
一道接天连地的巨浪凭空掀起，朝着他们辛苦修筑的河堤狠狠拍下！
“水怪！是水怪无支祁！”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浪头之上，一个巨大的黑影若隐若现。它形似猿猴，白头青身，双目金光四射，光是那股凶戾之气，就让无数人腿脚发软。
“吼！”
无支祁一声咆哮，又是一道巨浪掀起。
百姓的哭喊声，房屋的倒塌声，治水队伍的怒吼声，瞬间混成一片。
“结阵！守住河堤！”
大禹手持石斧，第一个冲了上去，声音嘶哑却充记了力量。
伯益、后稷等一众头领紧随其后，带领着汉子们用血肉之躯，硬扛那滔天洪水。
陈凡看得双目赤红，热血直冲头顶。
他是义父的儿子！
他不能再当一个看客！
他抓起身边一根断裂的木桩，嘶吼着冲了过去。
“我也来……”
话音未落，一股巨浪的余波扫过，那力量排山倒海，根本无法抗拒。
“噗！”
陈凡像一片树叶被轻易卷起，又重重砸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狼狈，无力。
他趴在泥水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头水怪肆虐，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被洪水吞没。
“哈哈哈！废物就是废物，连浪花都扛不住！”
不远处，那个叫王二的壮汉在搏斗间隙，还不忘回头嘲讽他一句。
屈辱的泪水混着血水和泥水，从陈凡的眼角滑落。
就在这片混乱与绝望之中，一个极其不和谐的景象出现了。
一个中年道士，身穿朴素道袍，倒骑着一头青牛，从战场边缘悠然路过。
他周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无论是咆哮的洪水还是飞溅的碎石，都无法近他分毫。
陈凡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能救他们！
他用尽全身力气，连滚带爬的扑到青牛前，重重跪下。
“求问老神仙，可有办法解除水患？”
他顾不上身上的剧痛，声音嘶哑的哀求。
那道士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淡淡的开口，声音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
“北海冰渊，取玄水龙骨，水患自解。”
玄水龙骨！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陈凡的脑海中炸开！
一股莫名的，强烈的感应瞬间涌遍全身。
他仿佛能感觉到，在遥远的北方，某个极寒之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
那是一种血脉相连的共鸣！
还不等他细想，那道士和青牛已经走远，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风雨中。
“愣着干什么！快帮忙！”
伯益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陈凡回过神，再次看向战场。
大禹浑身浴血，手中的石斧已经卷了刃，却依旧死战不退。
“父亲！”
陈凡嘶吼一声，又要冲上去。
“你去只是送死！”
伯益死死拉住他，眼睛血红的吼道：“别给我们添乱！”
别添乱……
又是这三个字。
陈凡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反复切割。
他看着禹的背影，看着他一次次被巨浪击退，又一次次怒吼着冲上。
无尽的恨意涌上心头。
恨那水怪！
更恨自已！恨自已的无能！
“吼！”
就在这时，无支祁狂性大发，一条覆盖着鳞甲的巨尾朝着陈凡横扫而来！
那力量，足以开山裂石！
“凡，小心！”
伯益等人骇然大叫。
下一刻，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禹为了护住身后的陈凡，竟不闪不避，举起石斧硬撼！
“砰——”
石斧寸寸碎裂。
大禹魁梧的身躯被狠狠击飞，像一颗陨石，重重摔在陈凡面前。
“噗……”
大禹张口，吐出的不是血，而是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
整个世界，在陈凡眼中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他颤抖着爬过去，抱住禹。
“父亲！父亲！”
他嚎啕大哭，眼泪决堤。
“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啊！”
如果他不是废物，如果他能帮上一点忙，义父就不会伤成这样！
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费力的抬起手，想要摸摸陈凡的头，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傻孩子……”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
“这……不怪你……”
轰！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陈凡的理智。
与此通时，那股关于“玄水龙骨”的感应，在他脑海里疯狂咆哮，从一丝微弱的呼唤，变成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去！
去北海！
取龙骨！
这是唯一的办法！
陈凡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通红的双眼里，被一种冰冷的、疯狂的决心所取代。
他轻轻的，放下义父的手，然后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重伤的父亲，看了一眼陷入死战的众人，最后，毅然决然的转过身。
他没有再看战场一眼，拔腿就跑。
朝着那股感应传来的北方，疯狂的跑去。
“喂！你们看！”
一个正在包扎伤口的汉子，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不敢置信的指着陈凡的背影。
“陈凡……他跑了！”
“什么？”
“那个懦夫！他临阵脱逃了！”
“禹大人待他如亲子，他竟然在这种时侯当了逃兵！畜生！”
叫骂声从身后传来，但陈凡充耳不闻，只是一味的低头奔跑。
“我呸！白眼狼！”
“先别管他，先救禹大人！”
……
往生镜前，三界死寂。
凌霄宝殿上，刚刚还觉得陈凡有点意思的众神仙，此刻脸上都挂记了鄙夷。
“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禹英雄一世，怎么就收了这么个贪生怕死的义子？真是瞎了眼！”
西天大雷音寺，迦叶尊者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本性如此，不足为奇。”
阎罗殿外，围观的鬼魂们更是炸开了锅。
“我靠！真跑了啊！”
“我还以为他要爆种了呢，搞了半天是逃跑！”
“啧啧啧，真是孝死人了，义父在前面拼命，他在后面跑路，绝了！”
“别叫陈凡了，干脆改名陈跑跑吧！”
唯有斗战胜佛孙悟空，死死盯着陈凡那奔跑的背影，金色的眼眸中，困惑越来越深。
不对劲。
这感觉……太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