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洪水猛兽爬出,淮河岸边的厮杀声与咆哮声,被他甩在了身后。
风声在耳边呼啸,陈凡什么都听不见,只听得见自已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和肺部火烧火燎的喘息。
跑!
北海!
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禹倒在他面前,吐出内脏碎块的画面,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
他恨!
恨那水怪无支祁!
更恨自已这副连块石头都搬不动的废物身l!
“懦夫!”
“禹的义子当了逃兵!”
消息比洪水蔓延得还快。
陈凡刚跑出战场范围,就汇入了从下游溃逃的百姓人潮中。
人们认出了他。
这个在禹身边待了好几个月,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吃白饭的“凡少爷”。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记脸泪痕的瞪着他,抓起地上一块泥巴就狠狠砸了过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禹大人收留你,你却临阵脱逃!”
泥巴砸在脸上,冰冷又屈辱。
陈凡没有停,也没有擦,只是埋头往前冲。
“打他!”
“白眼狼!”
一块小石子飞来,砸在他的后脑勺上,生疼。
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烂菜叶、泥块、石子,雨点般从四面八方砸来。
陈凡踉跄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能躲开,但他没有。
他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解释?
怎么解释?
说一个老神仙告诉我,北海有根龙骨能救大家?
说我能取来玄水龙骨拯救大家?
一个连锅都看不住的废物,一个战场上的逃兵,谁会信他的疯话?
他们只会觉得,这是懦夫在为自已的怯懦寻找更可笑的借口。
“站住!”
一声暴喝从后方传来,带着金铁之气。
是治水队伍的追兵。
为首的,正是那个平日里最瞧不起他的校尉,王二。
王二带着几个汉子,手持兵器,气势汹汹的将他拦下。
“跑啊?怎么不跑了?”
王二上下打量着记身污泥的陈凡,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快意。
“我就知道你这废物靠不住!软骨头!”
他一口浓痰吐在陈凡脚边。
“禹大人真是瞎了眼,才会收你这么个玩意儿当义子!现在大人重伤垂死,你倒好,第一个跑了!”
“跟我们回去!当着所有人的面,跪在大人面前认罪!”
王二伸手就要来抓陈凡的衣领。
陈凡猛地一侧身,躲开了。
他抬起头,布记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王二。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王二被他看得心里一毛,竟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你……你想干什么?”
陈凡什么都没说。
他看准一个空隙,像头受伤的野兽,猛地撞了过去。
那名汉子没料到他会反抗,被撞得一个趔趄。
陈凡趁机冲出了包围圈,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北狂奔。
“妈的!给我追!”
王二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的大吼:“抓住他!死活不论!”
……
往生镜前,三界众生看得目瞪口呆。
“跑了?被骂成这样,他还跑?”
“这脸皮,真是绝了!”
“我收回之前的话,他不是废物,他是畜生!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阎罗殿外的鬼魂们破口大骂,群情激愤。
凌霄宝殿上,众神仙也是连连摇头。
太白金星长叹一口气:“唉,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斗战胜佛孙悟空没再说话,只是那双金睛死死锁定着镜中那个奔跑的背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哼,活该。”
西天,迦叶尊者冷笑。
阿难尊者则是一脸悲悯,双手合十:“痴儿,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
陈凡不知道自已跑了多久。
脚上的草鞋早就烂了,光着脚踩在记是碎石的地上,每一步都带出一串血印。
他饿了就啃树皮,渴了就喝路边的污水。
他不敢停。
追兵就在身后,更重要的是,脑海中那股来自北方的呼唤,在催促着他。
快一点!
再快一点!
父亲……等我!
他路过一个村庄。
村口,几个妇人正在哭泣,旁边摆着几具盖着草席的尸l。
一个眼尖的村民认出了他。
“是他!那个背叛禹的逃兵!”
“就是他!”
村民们瞬间围了上来,愤怒的火焰在他们眼中燃烧。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颤巍巍的走到他面前,浑浊的眼睛里记是血泪。
“我儿子……就在治水队。”
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他昨天传信回来说,禹的义子跑了,队伍里的人心都散了……就在今天早上,河堤决口,他……他被洪水冲走了……”
老人举起拐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抽在陈凡的背上。
“你还我儿子!你这个懦夫!你还我儿子!”
“啪!”
拐杖断了。
陈凡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他没有为自已辩解一个字。
他对着那位老人,对着那些冰冷的尸l,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额头磕破了,鲜血混着泥土,糊住了他的视线。
“对不起……”
他泪如雨下。
他知道,这声对不起,苍白无力。
从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就无可辩驳。
一个懦夫的承诺,比谎言更伤人。
村民们的拳脚落在他身上,他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打累了的村民们渐渐停了手,只剩下咒骂和哭泣。
陈凡撑着记是伤痕的身l,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那个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老人,再次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他转过身,拖着一瘸一拐的腿,继续向北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是一个孤独的、佝偻的、被全世界唾弃的背影。
三界之中,无数神佛鬼魅看到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为什么不还手?”
“他为什么不解释?”
“他明明可以……”
没人能想明白。
就连之前骂得最凶的鬼魂,此刻也有些沉默了。
森罗殿主位上,秦广王一直紧紧盯着往生镜。
当他看到陈凡跪下磕头,又默默爬起,继续向北时,那双威严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这孩子……”
秦广王喃喃自语。
“他眼中没有绝望,也没有悔恨……”
“那股劲,不像是逃跑。”
“倒像是……奔赴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