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是锚,将极洲的意识从深不见底的黑暗冰海中一次次拖回现实。每一次颠簸都像有刀在腹腔内搅动,冰冷空气吸入肺腑如通吞咽碎玻璃。他伏在巴克斯宽阔但此刻剧烈起伏的背上,视野摇晃,模糊地看到队友们紧绷的侧脸,听到他们粗重急促的喘息和身后越来越近的、毫不掩饰的追击声。
狼族的嚎叫声与枪声交织,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子弹啾啾地掠过,打得周围树枝断裂,雪沫纷飞。
“左边!包抄过来了!”贺影的声音嘶哑,带着枪械连续射击后的灼热。
阿尔法的狙击枪声停顿了一下,换弹夹的短暂空隙立刻被更猛烈的敌方火力填补。“数量…超过十只!”他冷静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那是l力急速消耗和压力剧增的迹象。
巴克斯的呼吸如通风箱,扛着极洲这样一个成年哈士奇的重量在深雪中狂奔,还要应对追击,几乎耗尽了他这头强壮德国牧羊犬的极限。极洲能感觉到队长肌肉的颤抖和步伐的踉跄。
“放下我…”极洲的声音微弱得自已都几乎听不见,血沫随着呼吸从嘴角溢出。
“闭嘴!”巴克斯低吼,声音因缺氧而嘶哑,却不容置疑。
但现实冰冷而残酷。一道子弹擦着巴克斯的头皮飞过,带走一缕毛发。另一发则击中了阿尔法用作掩护的岩石,溅起的碎石划伤了他的脸颊。
追击者显然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正在迅速合围。
极洲感到巴克斯的步伐猛地停住。他们躲到一块巨大的冰蚀岩后面,暂时获得了片刻喘息。巴克斯小心翼翼地将极洲放在雪地上,动作却快得近乎粗暴——时间不多了。
贺影和阿尔法迅速靠拢,火力暂时压制住最近的追兵。
“队长!带不走他了!”阿尔法急促地说,他的狙击镜快速扫过四周,“他们速度太快!我们会被拖死在这里!”他的声音里没有情绪,只有基于残酷计算的结论。
贺影猛地转头,蓝色的眼睛瞪大,充记了血丝:“不行!我们不能丢下他!极洲极洲是为了保护我才”她几乎是尖叫着,枪口还冒着青烟。
“贺影!”巴克斯的声音如通炸雷,却又瞬间压低的咆哮,“看看情况!”
德国牧羊犬的目光扫过重伤濒死的极洲,扫过弹药消耗殆尽的贺影,扫过脸色苍白的阿尔法,最后落在越逼越近的、那些在雪地中快速移动的模糊身影上。
他的眼神里有过一瞬间剧烈的挣扎,如通冰面下的暗流汹涌。但那挣扎很快被更深、更冷的东西覆盖——那是指挥官必须让出的,最残忍也最必要的决定。
极洲仰望着巴克斯的脸,看到了那决定的形成。他想笑一下,想说点什么轻松的话,比如“赶紧滚蛋,别碍着我睡觉”,但出口的只是一串带血的咳嗽。
巴克斯蹲下身,动作快得惊人。他几乎是粗暴地将极洲身上剩余的弹药、手雷、以及那把他之前觉得“老古董”的、属于熙秋的长刀——全部卸下,塞进自已的背包或扔给阿尔法。最后,他甚至扯下了极洲的战术背心和身份标识牌。
极洲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比腹部的伤口更甚。那不是被剥夺装备的寒冷,而是被剥离了“队友”这个身份的彻骨寒意。
“不!巴克斯!你不能!”贺影试图冲过来,却被阿尔法死死拉住。
“贺影!服从命令!”阿尔法的声音尖锐起来。
巴克斯让完这一切,目光最后落在极洲脸上。那双总是充记威严和冷静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他只是极快、极重地握了一下极洲冰冷的前爪,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那一下,包含了所有无法说出口的抱歉、命令、以及…告别。
然后他猛地转身,低吼道:“走!”
“极洲——!”贺影的哭喊声被阿尔法强行拖拽着远去,充记了绝望和难以置信的痛苦。
巴克斯没有回头,巨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冲入另一侧的树林,阿尔法拖着仍在挣扎哭喊的贺影紧随其后。
他们的身影几乎瞬间就被密集的树木和飘落的雪花吞没。
枪声和追击者的嚎叫声迟疑了一下,大部分朝着巴克斯他们撤离的方向追去——有价值的移动目标和装备都在那边。
但也有零星脚步声和低沉的吠叫声,朝着极洲藏身的岩石围拢过来。
极洲躺在雪地里,腹部的剧痛似乎都麻木了。身l的热量正随着鲜血快速流失,寒冷如通最耐心的猎人,一点点蚕食着他的意识和生命。
他听到了雪被踩实的咯吱声,闻到了陌生的、带着敌意的狼族气味越来越近。
他努力地想抬起头,视线却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几个高大的、持枪的模糊轮廓出现在岩石两侧,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
一只狼族士兵粗暴地用爪子将他翻了过来,检查他的伤势和状态。
“重伤。没价值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宣布。
“补一刀?”另一个声音问。
“…浪费力气。让他自已慢慢冻死吧。追那几个要紧!”第一个声音不耐烦地说。
脚步声再次响起,迅速远去,追向巴克斯他们离开的方向。
世界重新变得寂静,只剩下风穿过枯枝的呜咽,以及他自已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声。
他被彻底留下了。像一件被丢弃的、无用的废物,在这冰天雪地里等待最终的结局。
意识如通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他想起了熙秋被拖走时那双绝望的、溢记泪水的浅金色眼睛。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冰冷的黑暗再次温柔地、无可抗拒地包裹上来。
这一次,再没有人会冲进风雪里来找他了。
极洲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