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发条,在一种诡异而精准的节奏中滑过。
焦家成了苏妲己掌中的微缩沙盘,她闲闲拨弄,便风雨随心。
焦氏彻底沉寂下去。
她不再高声呵斥,甚至很少出厨房那方小天地,偶尔与苏妲己视线相撞,会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那份刻薄刁钻被连根碾碎,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畏怯。
小姑焦月更是彻底成了苏妲己身后的影子。
梳头、捧镜、递茶,动作从最初的惊惧僵硬变得熟练,却也更像个失去魂灵的木偶。
她甚至不敢多看自己兄长一眼,仿佛那也是一种逾矩。
焦仲卿将自己埋入衙门公务,早出晚归,试图避开家中那令人窒息的气氛。
但有些东西,避无可避。
这日他归家稍早,夕阳尚有余温。
一进院门,便见苏妲己斜倚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的竹榻上,焦月正跪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为她捶腿。
她似乎刚沐浴过,长发未完全束起,几缕湿发慵懒地贴在线条优美的颈侧,宽大的家居袍子松垮罩在身上,露出一段白皙得晃眼的锁骨。
她闭着眼,面容在夕阳暖光下柔和得不可思议,像一幅静谧的美人图。
焦仲卿脚步顿住,呼吸下意识放轻了。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长睫微颤,睁开了眼。
那一瞬间,慵懒褪去,眸底深处那点永不熄灭的妖异光华流转开来,将这幅静谧图卷搅碎成惊心动魄的活色生香。
“夫君回来了?”
她声音带着刚醒般的沙哑,目光却清明锐利,从他脸上滑到他手中提着的、准备拿去打酒的一小串铜钱上,“哟,今日是发了俸禄,还是得了赏钱?”
焦仲卿握紧铜钱,指尖发硬。
他几乎能想象接下来她会如何轻描淡写地将这点钱纳入掌控。
但她没有。
她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微微紧绷的神色,忽地弯唇一笑,重又懒懒闭上眼,挥了挥手:“月儿,去帮你兄长接一下。夫君既得了闲钱,去打壶好酒来,晚膳我也饮一杯。”
焦月如蒙大赦,立刻起身,低着头快步过来接过铜钱,又小跑着出去了。
焦仲卿站在原地,预想的掌控并未落下,反而让他一阵不适的空茫。
他看着她躺在榻上,夕阳为她周身镀上金边,那松弛的姿态,是一种全然的、将他排斥在外的掌控者的自在。
他喉咙发干,移开视线,最终沉默地转身进屋。
晚膳时,那壶酒果然摆上了桌。
苏妲己竟真自斟自饮起来,姿态优雅,面颊渐渐染上薄红,眼波愈发流转动人。
她不再刻意针对谁,甚至偶尔会问焦仲卿几句衙门琐事,语气平常得像任何一位妻子。
可焦仲卿却食难下咽。
这份“正常”比之前的妖异横行更让他心惊。
它意味着她已彻底扎根,将她的规则润物无声地浸透了这个家的每一寸缝隙。
她不需要再疾言厉色,因为恐惧已成习惯。
饭后,焦氏和焦月迅速收拾完碗筷,消失得无影无踪。
焦仲卿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苏妲己踱步过来,带着淡淡的酒香,停在他身侧。
她俯身,手臂越过他的肩膀,看似要去拿他面前另一本书,温热的吐息混杂着酒意拂过他耳廓。
“夫君近日,似乎清减了些。”
她声音很近,带着微醺的软糯,“可是衙门事务太过劳心?”
她的发丝垂落,蹭在他的侧颈。
她的手臂隔着薄薄的夏衣,几乎贴上他的背脊。
焦仲卿背脊瞬间僵直,握着书卷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那熟悉的、冰火交织的战栗再次窜起。
他想避开,身体却被钉在原地。
她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的僵硬,能听到他骤然紊乱的呼吸。
她无声地笑了,并不点破,拿了那本书,便直起身,仿佛真的只是来取东西。
她走到对面坐下,随意翻着书页,不再看他。
压力骤然撤离,焦仲卿却感到一阵更深的虚脱。灯花噼啪爆了一下。
他盯着书页上模糊的字迹,脑子里却全是方才那靠近的温热,那拂过耳际的呼吸,那带着酒香的、慵懒的关怀——哪怕明知这关怀裹着蜜糖的毒药。
憎恶她的妖异,恐惧她的掌控。
却又可耻地,为那一点点虚假的、毒药般的亲近……心悸不已。
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地狱般的煎熬。
却偏偏开出了……惑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