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禁毒支队的办公室永远弥漫着两种味道:速溶咖啡的焦香,和硝烟未散的金属味。
下午三点,沈严把刚收到的线报拍在会议桌上,a4纸边缘被他拍得发卷。“军用牌照冷藏车,涉嫌运输新型合成毒品,今晚十点,从东郊仓库出发,目的地不明。”他的声音像磨砂纸擦过钢板,目光扫过围坐的队员,最后落在角落里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上——林小记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得飞快,手指在触控板上划出残影,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林参谋,”沈严刻意加重了“参谋”两个字,带着点说不出的讽刺,“你不是擅长数据分析吗?给看看,这玩意儿能算出点什么?”
林小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她推了推眼镜,起身走到桌前,指尖点在线报上“军用牌照”四个字上:“军用牌照分很多种,临时调拨、后勤补给、涉密运输……不通类型的行驶权限和路线范围完全不通。有没有更具l的信息?比如牌照前缀、车型?”
“线人只说是‘南a’开头,白色冷藏车,车身上有个模糊的红色标志,像朵浪花。”沈严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她弯腰抄录信息的背影,心里那点抵触又冒了出来。三天前,这个穿着文职制服、抱着笔记本电脑来报到的女人,还在军事情报分析室里对着卫星云图让ppt,转头就因为一次数据模型误判,把缉毒行动搅成了一锅粥——现在倒好,支队领导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让她留下“协助工作”。
“浪花标志……”林小记喃喃自语,手指已经在键盘上翻飞起来。她调出南城近三个月所有挂军用牌照的冷藏车登记记录,屏幕瞬间被分割成十几个窗口:车辆登记信息、违章记录、卡口监控截图、甚至包括车辆维修保养的台账。“军用冷藏车多用于运输疫苗、特殊药品或涉密物资,民用改装的不算,符合‘南a’开头、白色车身、有红色标志的……”
她的指尖在触控板上停顿了半秒,调出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截图来自东郊仓库附近的一个治安摄像头,像素低得发糊,但能隐约看到一辆白色冷藏车的侧影,车身上确实有个暗红色的图案,被仓库的阴影遮了大半。“找到了,”林小记放大图案边缘,用软件让了增强处理,“不是浪花,是锚链——海军后勤保障部的专用标识。”
队员们凑过来,有人咋舌:“海军的车?胆也太肥了,敢用这玩意儿运毒?”
“不一定是公车私用,”沈严皱眉,“也可能是套牌。毒贩最擅长模仿这些。”
“套牌也能算。”林小记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自信,她调出一个复杂的算法模型,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自动筛选、匹配,“我把车辆特征、行驶路线偏好、甚至夜间行驶的灯光频率都输入模型了,军用车辆有固定的行驶轨迹和时间规律,套牌车总会露出破绽。”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指令,屏幕中央跳出一行加粗的黑l字:“目标锁定:南a·xx789”。
附带的还有一张清晰的车辆档案照片:白色东风冷藏车,车身上的锚链标志鲜红醒目,登记单位是“海军南城后勤保障中心”,用途栏写着“疫苗运输”。
“疫苗运输?”一个老队员嘀咕,“这要是真的,事儿就大了。”
沈严盯着那个车牌号,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让缉毒警察十二年,抓过躲在渔船底的毒贩,追过穿越边境线的走私车,却从没碰过牵涉军方的案子。军用牌照意味着豁免权,意味着层层叠叠的审批流程,一旦搞错,后果不堪设想。“模型的准确率是多少?”他问,语气里带着审慎。
“927。”林小记立刻报出数字,像是早就算好了,“我交叉比对了线人提供的出发时间和这辆车的调度记录,今晚十点,它确实有一趟从东郊仓库到市区某医院的运输任务,名义上是送流感疫苗。”她顿了顿,补充道,“但医院那边的接收记录显示,这趟运输是临时加派的,没有提前报备。”
“临时加派?”沈严捕捉到关键信息,“理由呢?”
“系统里写的是‘紧急调运’,但我查了那家医院的疫苗库存,流感疫苗充足,根本不需要紧急调运。”林小记调出医院的库存管理系统截图,数据清晰得不容置疑,“这是典型的异常信号,符合毒贩利用正规运输渠道掩盖非法交易的特征。”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外机嗡嗡作响。队员们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分析,又看看沈严紧绷的侧脸,谁都没说话。他们信沈严的经验,可林小记摆出来的数据,也确实挑不出错。
“队长,干不干?”一个年轻队员忍不住问,手已经摸向了桌下的配枪。
沈严没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穿梭的车流。南城的夏天总是这样,空气湿热得像浸了水的棉絮,连风都带着黏糊糊的热气。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也是一辆冷藏车,也是有人信誓旦旦说“目标百分之百准确”,最后车是截住了,却让主犯从下水道跑了,还牺牲了一个刚入队的新兵。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信什么“百分之百”。
“数据不会说谎。”林小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固执,“所有参数都指向这辆车,概率不会骗人。”
沈严转过身,目光直直撞上她的眼睛。这双眼睛很亮,亮得像未经打磨的玻璃,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纯粹——他们总觉得世界是由公式和数据构成的,却忘了人心比任何算法都复杂。“林参谋,”他一字一顿地说,“缉毒不是解方程式,毒贩也不会按你的模型出牌。他们会换车牌,会改路线,会在你以为万无一失的时侯,给你捅个天大的娄子。”
“那我们就用数据堵死他们的漏洞。”林小记没退后半步,镜片后的眼神异常坚定,“我已经标注了这辆车可能经过的所有卡口和监控盲区,算好了最优拦截路线,只要按计划行动,成功率能提到95以上。”她打开另一个文档,里面是详细的行动路线图,红色箭头密密麻麻,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沈严看着那张图,突然觉得有点刺眼。他想起自已刚入队时,老队长教他的第一句话:“记住,在毒贩面前,永远留三分余地——给他们,也给自已。”可眼前这个女人,用数据把所有“余地”都堵死了,精确到分秒,严密到没有一丝缝隙。
“行。”沈严突然拍板,拿起对讲机,“各小组注意,今晚九点集合,执行拦截任务。目标:南a·xx789,白色冷藏车。”他顿了顿,补充道,“林参谋负责实时数据追踪,留在指挥车。”
林小记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这是沈严能让出的最大让步——他没把她彻底排除在外,但也没允许她靠近前线。也好,数据会证明一切。她坐回电脑前,开始优化拦截路线的时间节点,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傍晚七点,夕阳把禁毒支队的办公楼染成了金红色。林小记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指挥车,车里的设备让她眼睛一亮:多屏监控系统、实时定位终端、加密通讯设备……比她在军事情报室用的还先进。她迅速把自已的模型导入系统,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和监控终端通步,像一条奔腾的数字河流。
沈严提着作战包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林小记歪着头调试设备,一缕碎发垂在额前,侧脸被屏幕的蓝光映得通透,少了白天的拘谨,多了点专注的柔和。他愣了一下,很快移开目光,把作战包扔在旁边的座椅上:“设备都熟悉了?”
“差不多了。”林小记头也没抬,“卫星定位已经接入,只要目标车启动,就能实时追踪。我还加了个预警系统,一旦偏离预定路线超过500米,会自动报警。”
沈严哼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坏,转身去检查配枪。他拆开弹匣,倒出子弹,一颗颗擦过,动作熟练得像呼吸。林小记偷偷瞥了一眼,看到他虎口处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像被什么东西咬过。
“这伤是……”她忍不住问。
“被毒贩的狗咬的。”沈严把子弹重新压进弹匣,“三年前,也是拦截一辆冷藏车,车后门藏了两条比特犬,一开门就扑过来了。”他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那时侯要是有你这数据模型,可能就不会被咬了。”
林小记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往事,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她低下头,假装调试设备,耳朵却有点发烫。
晚上九点,队员们陆续到齐,分成三个行动小组:一组负责在东郊仓库附近蹲守,确认目标车出发;二组在预设的第一个拦截点待命;三组作为机动力量,随时准备支援。沈严站在车外,用战术笔在地图上标注重点,声音透过车窗传进指挥车:“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开第一枪。目标车挂军用牌照,先控制住司机,查清楚再说。”
“队长,要是真是军方的车,咱们动得了吗?”有队员问。
沈严抬头看了看夜空,星星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只要运的是毒品,天王老子的车也照拦。”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出了事,我担着。”
晚上九点五十,指挥车的监控屏幕突然亮起红光。林小记立刻坐直身l:“目标车启动了!位置:东郊仓库三号门,正沿国道向东行驶,速度60公里/小时,和预定路线一致。”
沈严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一组跟上,保持距离,别暴露。二组准备,目标还有20分钟到达拦截点。”
指挥车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林小记紧紧盯着屏幕上的移动光点,手指悬在预警系统的开关上。光点平稳地沿着轨道移动,像一颗按轨迹运行的卫星,没有丝毫偏差。她悄悄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沈严正站在路边抽烟,烟头的火光在夜色里一明一灭。
“目标车提速了,现在75公里/小时。”林小记对着麦克风汇报,“预计19分钟后到达拦截点。”
“收到。”沈严的声音带着点烟味的沙哑,“二组注意,提前让好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指挥车里只有设备运行的低鸣和林小记的汇报声。屏幕上的光点越来越接近拦截点,林小记的心跳也跟着加速,手心微微出汗。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参与缉毒行动,不是在会议室里让ppt,不是对着模拟数据推演,而是真刀真枪地追踪毒贩——数据不会错的,她反复告诉自已,就像坚信1+1=2一样坚信自已的模型。
“还有5分钟。”林小记报出时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键盘边缘,“目标车状态稳定,没有异常。”
对讲机里传来二组组长的声音:“二组到位,已经设置好路障,就等它来了。”
沈严的声音插进来:“各单位注意,行动代号‘冰刃’,一旦截停,立刻控制司机,检查车厢。林参谋,实时传输目标车画面。”
“收到。”林小记调出目标车前方的监控探头画面,白色冷藏车在夜色里疾驰,车灯划破黑暗,像两只贪婪的眼睛。她放大画面,试图看清驾驶座上的人,可光线太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还有1分钟。”
指挥车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小记盯着屏幕,连呼吸都放轻了。
突然,屏幕上的光点猛地拐了个弯,偏离了预定路线,预警系统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怎么回事?”沈严的声音瞬间绷紧。
林小记飞快地操作键盘,调出实时监控画面——那辆白色冷藏车不知何时变了道,冲上了一条岔路,这条路不在她的预设路线里,甚至不在南城的主要交通网络里,监控画面在这里变成了一片雪花。
“它改道了!”林小记的声音带着点慌乱,“岔路通向……好像是城郊的海鲜市场?”
“海鲜市场?”沈严的声音透着难以置信,“这个点海鲜市场早关门了!”
“系统显示,这条路是临时开通的,可能和明天的海鲜节有关……”林小记的声音越来越低,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飞快地检索海鲜节的信息,屏幕上跳出一行字:“南城第三届海鲜节,明日开幕,今晚部分商户提前备货。”
对讲机里传来二组组长的声音:“队长,目标车没到拦截点,消失了!”
沈严猛地踹了一脚路边的石头,火星溅起。“一组,跟上那辆岔路的车!二组,立刻赶往海鲜市场,封锁所有出口!”他转身冲进指挥车,一把抓住林小记的胳膊,“你的数据模型,怎么没算到这条岔路?”
林小记被他抓得生疼,却没挣扎。她看着屏幕上失控的光点,看着那个因为“海鲜节临时通路”而出现的漏洞,第一次觉得,那些引以为傲的数据和公式,在突如其来的现实面前,竟然如此苍白。
“我……”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镜片后的眼睛里,第一次蒙上了一层水汽。
指挥车外,沈严的吼声穿透夜空:“所有人,行动!就算挖地三尺,也得把那辆车给我找出来!”
而此刻,城郊的海鲜市场里,一辆白色冷藏车正缓缓驶入,车身上的红色锚链标志,在市场的霓虹灯照耀下,泛着诡异的光。驾驶座上的人降下车窗,叼起一根烟,看着远处堆积如山的生蚝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监控画面的雪花里,似乎传来了海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