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
沈言被嬷嬷催着起身，换了一身素净衣裳。衣料普通，却意外衬得他肩背挺拔，腰身纤细。少年身形瘦削，眉眼却并非寻常的清秀，而是带着种不合年纪的冷艳。
细长的眉微微压着，眼睫像羽翼般投下一片阴影；鼻梁挺直，唇色偏淡，天生就带着几分病态的冷感。可偏偏在这种冷淡下，又隐约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勾人气息——像是斯文的书生，却又像暗夜里的狐魅，叫人无法轻易移开视线。
沈言自已并不知晓，只觉得心口跳得厉害，脚步一沉一沉，仿佛压着千斤。
【宿主，加油！】小系统小声鼓劲，奶声奶气，【别怕，今天哥哥妹妹都会在的！】
他吸了口气，跟着大哥沈怀玉走向学堂。
——
学堂里，早有通族子弟们落座。见到沈言进来，几道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咦，这不是二公子吗？”
“今日怎么也来学了？莫不是又闹什么新花样？”
“哈哈，他认得几个字啊？怕是来打瞌睡的吧。”
少年们压低声音，却故意让他听见。可话音刚落，其中一人眼神却一顿——
沈言立在烛火下，白衣如雪，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眼黑白分明，带着不安的慌乱，却像极了蒙着雾的宝石，冷光粼粼。即便低着头，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也让人心口莫名发紧。
——若他不是沈家那个人人笑话的纨绔，大约会被说成是“生得太好看”。
可惜，偏偏就是那纨绔。
一时，几名少年面色有些僵，讥讽的话竟接不下去。
沈言却只觉耳尖猛地发红，指尖攥紧衣袖，像被无数只手推入深井。
就在此时，旁边传来一声冷哼。
“住口。”
大哥沈怀玉立在他身侧，眉眼沉肃，目光一扫，几名少年立刻噤声。怀玉声音冷硬：“二弟虽起步晚，却比你们任何人都更肯下功夫。若谁再放肆，别怪我不留情面。”
寂静一瞬。
少年们讪讪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沈言一怔，下意识抬眼看去。烛火映着怀玉冷峻的脸庞，他忽然意识到——大哥竟是在为他出头。
心口骤然一热。
正此时，沈清婉也轻轻开口，语气却带着稚气的固执：“二哥很厉害的。昨日他写字，我亲眼看见的。”
她笑靥如花，眼底却带着几分认真：“若谁再笑话他，就是在笑话我。”
气氛彻底压下去。
沈言怔怔站在那里，喉咙发紧。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些讥笑会被人挡下。更没想过，挡下的人，会是自已一直不敢亲近的大哥与小妹。
他慢慢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眼眸湿润而清亮。紧张让他的眉目泛起微红，冷艳的面庞反倒添了几分脆弱，像是被雪压弯的枝丫，叫人忍不住想要扶一把。
“……大哥，清婉。”
声音很轻，却带着颤。
怀玉只是“嗯”了一声，神色冷淡却笃定。清婉笑嘻嘻走过来，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像在安慰。
——那一刻，沈言忽然觉得，学堂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可就在这时，门外一阵轻笑传来。
“二公子今日也来学堂？真是稀奇。”
说话的人，正是周怀瑾。
他身着墨色直裰，眉眼温润，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落在耳边却让沈言心口一紧。
少年们立刻起身行礼：“周公子。”
周怀瑾摆了摆手，目光却径直落在沈言身上。唇角微微一勾，像是随意，又像是含着什么深意：“看来这几日，二公子长进不小。”
沈言指尖骤然收紧，胸口一窒。
他不懂怀瑾话里真正的意思，却在那一瞬间，耳根红得厉害，心底说不清是慌乱还是别的什么。
而小系统在他耳边，却安静得出奇。
夫子步入堂中，学子们纷纷肃立。
“坐。”
众人齐声应下，翻开案上的书卷。今日所讲，正是《中庸》。
夫子捋须，缓声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沈二公子，你来背诵。”
一瞬间，学堂寂静如水。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落在沈言身上。
他心口一紧，手心的冷汗浸湿了袖子。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呼吸滞在胸腔里。
【宿主，加油！】小系统奶声奶气，却声音小得发颤，【你会的，你背过好多遍……】
沈言颤着指尖，咬了咬唇。
“……天、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声音很轻，却意外清晰。
他背得极慢，每个字都像是捡石子一般，笨拙而小心翼翼。可他并未停下。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烛火映着他的侧脸，眉目精致得近乎病态。白净的肤色被汗水濡湿，更显脆弱；可偏偏那双眼睛却黑白分明，专注得叫人移不开目光。
学子们原本等着看笑话，可渐渐地，讥笑声没了。
——即便背得磕磕绊绊，可沈言的神情，像是在拼尽全力去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种脆弱的认真，让人无法随意贬低。
连夫子也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很好。”
简短的两个字，落在沈言耳中，却像惊雷般炸开。
他怔了片刻，眼角迅速泛红。指尖一点点收紧，胸口鼓胀得发酸。
这是……第一次，有长辈当众肯定自已。
“大哥说的没错，二哥很用心。”沈清婉低声说，眉眼带笑，却格外认真。
怀玉也微微颔首，声音沉稳：“背得不快，但不虚。”
堂中气氛一时古怪。原本那些等着笑话的少年，心里忽然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轻笑响起。
“二公子当真不凡啊。”
周怀瑾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温润，却像是掺了暗潮。
“才几日功夫，就能背下中庸开篇。旁人再多学几年，也未必有这般用心。”
看似夸赞，语气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暗意。
沈言心口猛地一紧，耳根泛红，根本听不出话里真假，只慌乱低下头。
书声渐歇，夫子挥袖道：“歇息片刻。”
学子们一阵窸窸窣窣，或低声议论，或三三两两结伴出去透气。
沈言仍僵坐在座位上，指尖攥着书卷，半点不敢抬头。心口还在剧烈跳动，像刚跑过一场看不见的追逐。
忽然，一只水盏轻轻放到他案前。
他怔了怔，抬眼，见沈清婉正笑眯眯望着他。
“二哥。”小姑娘轻声道，声音带着稚气，“你刚才背得真好。”
沈言猛地耳尖发红，慌忙摇头：“不、不好。”
清婉却偏过头，不容置疑地说：“好。”她唇角上扬，眼底闪着亮光，“你比他们都好看。”
话音落下，她自已先红了脸，飞快别开眼。
沈言怔住，胸口像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还未回过神，身侧忽然有人坐下。
“大哥……”
沈怀玉神色冷肃，目光却没有责怪，只淡淡递来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擦擦汗。”
沈言下意识伸手接过。那方帕子带着淡淡的檀香气，他指尖触到的一瞬间，心口陡然一颤。
——他没想到，大哥会关心到这种细节。
怀玉看着他，眉眼依旧冷峻，却压低声音道：“记住，字背得慢不要紧。沉住气，别慌。”
简短的叮嘱，却像一把稳固的桩，钉进他心口。
沈言喉咙发紧，低声应了一句：“……嗯。”
正此时，一道轻笑插进来。
“二公子果然是宝贝，学堂里人人护着。”
周怀瑾不知何时走近，笑意浅浅，眼神却落在沈言泛红的脸颊上。
他语气温润：“二公子若是紧张，不妨常来我书房。我平日闲暇，正好可帮你温习。”
明明是极l贴的话，落在众人耳中，却仿佛带着几分暧昧意味。
清婉小脸微微一僵，忍不住皱眉：“周公子，二哥有夫子教，不必劳烦你。”
怀玉的眼神更冷，盯着周怀瑾，未出声，却像在无声警告。
气氛一瞬间凝滞。
沈言却只觉呼吸急促，心口发慌。明知该退开，却在对上周怀瑾含笑的目光时，指尖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休息过后，夫子继续今天的课，
直到午后的日光从窗棂斜斜落下，夫子合上书卷，吩咐：“今日便到此处。诸位回去好生复习，明日我再细讲。”
众学子鱼贯而出，三三两两结伴走远。清婉依依不舍地拉了拉沈言袖子：“二哥，我们一起走吧。”
沈怀玉却先开口：“清婉，你先回院，路上别贪玩。”
清婉一怔，还想说什么，却见大哥神情不容置疑，只好嘟着嘴点头：“那二哥你快些回来。”
她走远了。怀玉临走前，低声叮嘱：“莫信旁人言，若有事，记得回禀我。”目光深深在沈言身上停了一瞬，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