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祖母果然言出必行。
一大早，府门口便来了位新先生。
他须发花白，面容清癯，身穿墨青长衫，神情沉稳。老夫人亲自派人迎入正院，连父亲也罕见露了面，言语里带着敬意。
沈言怔怔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心口鼓动得厉害。
——原来，祖母真的当真了。
【宿主！】小系统奶声奶气地叫，【你看吧，祖母说到让到呀！】
沈言唇瓣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把手指死死攥紧。掌心出汗，像是怕这一切忽然消散。
——
不多时，先生被引到偏院。
桌上早备好了笔墨纸砚。祖母吩咐过：“让他每日从头学起，不许偷懒。”
沈言低着头坐在案前，指尖微微颤抖。那几样东西，他不是没见过，可每次看见都心口发紧。写字、读书，这些对别人而言寻常不过的东西，对他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门槛。
先生端坐在案边，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缓声开口：“二公子，可识字否？”
沈言耳尖发红，低低摇头。声音小得像蚊子：“……不会。”
先生并未讥讽，反而点点头，像早有预料：“既然不会，那便从《中庸》最开头学起。”
他提笔写下几句：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字迹端正，笔锋遒劲。
沈言怔怔盯着那行字，只觉得眼前晃动。他一个字都不认得，心里慌乱得厉害，指尖死死扣进衣角。
【宿主别怕！】小系统急急说，【这就是书里的句子，我会一点点教你认的！】
沈言喉咙动了动，眼睛微颤。他不是不想学，而是怕自已太蠢，怕被人笑话。
先生却只是把毛笔递到他面前，神情平静：“照着写。”
沈言愣愣接过笔，手指僵硬，写得歪歪扭扭，墨汁溅在纸上，脏得一角模糊不清。
他呼吸急促，心里记是羞耻，脸色瞬间发白。
可先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语气不轻不重：“笔画虽歪，却比不写要强。记住，学字贵在坚持，不在一日成效。”
沈言怔住，心口猛地一颤。
——他没有被责骂。
他小心翼翼抬眼，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睫毛很长，眼底映着烛火，带着一种不合年纪的明澈。白净的肤色衬得红了的眼角愈发明显，像是风里轻颤的一点朱砂。
先生心底微微一顿。传言中的二公子本该放浪不羁，可眼前这少年，分明安静、怯懦，却漂亮得近乎动人。
他轻声道：“继续写。”
——
就这样，沈言第一次正儿八经坐在案前，握笔写字。字丑得厉害，可他一笔一画都写下去，手心全是冷汗。
夜里，他抱着那张写得乱七八糟的纸，眼睛亮亮的，指尖颤抖。
【宿主！】小系统软软地鼓劲，【你写得很好！祖母一定会喜欢的！】
沈言轻轻“嗯”了一声，把纸压在枕下，像藏着什么珍贵的宝物。
第二日清晨，祖母命人将沈言唤到正院。
沈言抱着昨夜写得乱七八糟的纸，指尖攥得死紧。那一张纸，墨迹早已干透，字歪歪扭扭，几乎不成形。他犹豫再三，却还是不敢丢掉。
【宿主，加油！】小系统奶声奶气地鼓劲，【祖母不会责怪你的！】
沈言心里发紧，低着头随嬷嬷进了大堂。
屋里檀香缭绕，老夫人端坐高位，眉目严肃。她看向孙儿，正要说话，却注意到他怀里紧紧攥着什么。
“拿过来。”她淡声吩咐。
沈言浑身一震，手心瞬间冒汗。喉咙堵住，几乎要说不出话。可祖母的目光逼得他无法拒绝，他只能颤抖着把那张纸递过去。
老夫人接过一看。
纸上的字丑陋得惊人，墨迹糊成一片。可她看了片刻，眉眼却并未冷下去，反而微微一颤。
那一行行“怀”“言”，尽管歪斜，却一笔一画写得认真。每个字都带着笨拙的执拗，好像生怕别人看不见他的努力。
老夫人心口忽然一紧。
这个孩子……竟真在写字。
她缓缓抬眼，看向沈言。少年低着头，睫毛长而浓密，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白净的肤色因紧张泛着淡淡的红，像是被风一吹就会碎掉的玉。
沈言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他不敢抬头，心里翻腾的只有羞耻和惶恐。——如果被嘲笑怎么办？如果祖母也嫌弃他怎么办？
良久，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铜炉里的香气。
忽然，老夫人轻轻叹息，声音不再冷硬：“字虽丑，却写得用心。”
沈言猛地抬头，眼睛睁大，里面记是震惊。
祖母将纸折好，语气缓下来：“既然你愿意学，祖母自会替你撑腰。你安心读书，旁人若再敢笑话，你只管来告诉我。”
沈言怔怔望着她，喉咙一紧，眼底酸涩。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用心”也是好的。
他的眼睛亮了，泛着水光，像雨后初晴的湖面。那双眼黑白分明，却带着小兽般的局促和乖顺，美得叫人心口发颤。
“……嗯。”他哑声应下，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开。
正堂里气氛刚缓和下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写字？”
沈言猛地一僵。
只见沈父大步而入，身姿挺拔，神色冷峻。他的目光落在祖母手中那张字迹歪斜的纸上，眉头一皱，随即嗤笑一声：“成何l统？丢人现眼的东西！”
沈言心口猛地一抽，手指死死扣住衣角，脸色迅速发白。
祖母皱了皱眉，正欲开口。
却在此时，大公子沈怀玉和三小姐沈清婉一通走了进来。两人原是听说“二弟被祖母召见”，想来看看笑话。
可一进门，看到沈言低垂着眼睫，眉目间的局促与乖顺，他们脚步皆是一顿。
晨光从窗棂斜落下来，映在他的侧脸。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却因为紧张泛着水光，睫毛颤抖，像是雨后湖面微微的涟漪。肤色冷白，衬得红润的唇色越发显眼，整个人安静得近乎病态，却带着一种勾人的美感。
——竟是生得如此好看。
沈清婉原本想冷嘲一句“二哥又闹笑话”，可话到嘴边，忽然改了：“父亲，二哥……至少，他肯用心学了。”
沈怀玉也抬眼望着弟弟，目光复杂。他记忆里的沈言总是嚣张跋扈、喝酒闹事，可眼前的少年安安静静，肩膀微微发抖，却把自已缩得很小。那副模样竟让他心底泛起一丝陌生的心软。
“是啊。”他顿了顿，缓声道，“字虽丑，总比整日游手好闲要强。”
父亲眉头一拧，冷冷扫了他们一眼。
“你们倒是会替他说话。”他语气凌厉，“一个废物，就算肯学，又能成什么气侯？”
沈言全身一僵，脸色更白。指尖因为过度用力，几乎要把衣角捏碎。
祖母神色一沉，冷声道：“够了！这孩子既然愿意学，旁人就不许再说半个不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声音低缓却坚定：“他是沈家的血脉。只要他愿意改，旁人便再无权辱他。”
一时间，大堂安静下来。
沈怀玉与沈清婉对视一眼，心底都生出几分异样。
他紧紧攥着袖子，眼底泛起水光，声音却极轻：“……我会继续学的。”
那声音细微，却像是石子落入湖面，泛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大堂里的气氛终于散去。
沈父甩袖而去，脚步冷硬。祖母也因气恼，沉声吩咐下人送二公子回院。
沈怀玉与沈清婉并肩走在廊下，身后是渐渐熄落的灯火。
沈清婉轻轻“哼”了一声，本想讥讽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种语调：“二哥……好像真变了。”
沈怀玉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还停在方才沈言的身影上——那少年安安静静地立在祖母面前，眼睫颤抖，耳尖发红，像是惊慌失措的小兽。偏偏那副模样，比他记忆里的张狂更叫人难以移开眼。
“嗯。”他低声道，神色莫测，“以前总觉得他是个惹事的纨绔，如今……竟有点像个读书人。”
沈清婉忍不住笑了：“读书人？字都写不齐整呢。”
可笑声里，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心虚。她想起刚才沈言抬头的一瞬——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因紧张而泛红，睫毛下垂，泪意未散。明明狼狈，却美得刺眼。
她抿了抿唇，轻声补了一句：“不过……模样倒是好看。”
沈怀玉“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兄妹俩都没有说出口的心思，却在心底默契地生出一个念头：
——若这弟弟真能改过，将来或许……不一定是笑话。
——
另一边。
被嬷嬷带回院的沈言，坐在桌前，心口还怦怦乱跳。
他抬起手，指尖触到方才被祖母轻轻拍过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温度。
镜中倒影映出他的模样：肤色冷白，眼角微微泛红，眉眼因为紧张而收敛，却意外带出一种近乎病弱的清隽。少年气与生来的好相叠在一起，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魅惑。
沈言怔怔地看着，耳尖一阵发热。
“……原来，长得好看真的能被人喜欢吗？”
他低声呢喃，心口酸涩。
【宿主！】小系统的声音轻轻响起，依旧奶声奶气，却比以往温柔，【你很好的！祖母喜欢你，兄长妹妹也会慢慢看见你的好。任务也可以完成，然后我们就可以稍微休息一段时间了】
沈言抿唇，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攥住袖口。
第一次，他觉得自已……或许真能被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