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进燥热的空气里，那三个正打得兴起的半大小子动作猛地一僵，愕然回头。
当他们看到林东手里那柄锈迹斑斑却厚实沉重的柴刀，以及他脸上那副冷得能刮下霜来的表情时，气焰瞬间矮了半截。为首那个高个子的少年色厉内荏地喊道：“林…林东？关…关你屁事！这小贼偷我们饼吃！”
地上蜷缩着的男孩听到有人来，呜咽声更大了，却依旧死死抱着怀里那黑乎乎的东西，那似乎是一个烤糊了的红薯或者土豆。
林东目光扫过那三个小子，又落在地上那瘦弱的身影上。他认得这三个，邻村李家的，仗着家里兄弟多，在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里横行霸道惯了。
“偷你们饼？”林东往前走了一步，柴刀随意地垂在身侧，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三个少年下意识地后退，“我怎么看见是你们在抢他的东西？”
“放屁！这就是我们的！”另一个矮胖少年梗着脖子叫道，但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林东。
林东懒得跟他们废话。前世他审讯过的硬汉不知凡几，这几个毛头小子的心虚哪里瞒得过他。他再次上前一步，声音更冷：“滚。”
简简单单一个字，配合着他手里那柄看起来就能劈开骨头的柴刀，以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彻底击垮了三个少年的勇气。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嘴上虽然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多管闲事”、“给你记着了”之类的话，脚底却抹油般飞快地溜走了，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
林东没有去追。他收起柴刀，走到那依旧蜷缩在地上的男孩身边，蹲下身。
“没事了，他们走了。”他尽量让声音放缓一些。
男孩
slowly
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沾记泥土和泪痕的小脸，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面黄肌瘦，一双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得很大。他看到林东，身l下意识地又缩了一下，但发现刚才那三个恶霸确实不见了，眼神里的恐惧才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和警惕。
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果然是一个烤得黑乎乎、已经有些凉了的红薯。
林东看了看他破旧的衣服和瘦弱的胳膊，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这年头，谁家日子都不宽裕，为了一口吃的，孩子之间打架太常见了。
“能站起来吗？”林东问。
男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尝试着想站起来，却“嘶”地吸了口冷气，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的腿刚才被踢伤了。
林东伸出手：“我扶你。”
男孩看着林东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伸出手，让林东把他拉了起来。他的脚踝似乎扭到了，站着有些摇晃。
林东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黑红薯，没说什么，只是道：“能自已走吗？你家是哪个村的？”
男孩低下头，小声嗫嚅了一句，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还带着浓重的口音，林东没听清。
“什么？”
男孩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林东听清了，他说的是：“没…没村……”
林东微微一怔。没村？意思是没家？流浪儿？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男孩，破衣烂衫，赤着脚，脚上全是泥垢和伤痕，确实不像有家的人。这年头虽然不像旧社会那样遍地流民，但总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失去依靠的孩子艰难求生。
男孩被林东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小口地啃了一口那个冰冷的黑红薯，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林东沉默了一下。他自已尚且艰难，背上篓里的粮食能否撑到下次收获还未可知，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烂赌鬼爹要顾……
但他看着眼前这个比林果大不了多少、却为了一个烤糊的红薯被打得浑身是伤的男孩，那句“你自已小心”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叹了口气，弯下腰，拍了拍自已的背篓边缘：“上来吧，我背你一段。你的脚走不了路。”
男孩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记了难以置信。
“快点。”林东语气不容置疑。
男孩犹豫着，最终还是慢慢地、笨拙地爬上了林东的背篓，小心地蜷缩在背篓里杂物的空隙间，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吃了一半的黑红薯。
林东掂量了一下，重量增加了不少，但他咬咬牙，背稳了背篓，拎起东西，继续朝着林家村走去。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只有林东沉重的脚步声和男孩偶尔压抑的、因为颠簸碰到伤处的抽气声。
快到村口时，背篓里的男孩突然极其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林东脚步顿了顿，“嗯”了一声。
他没有把男孩直接背回家，而是在村口附近一个废弃的看瓜棚边把他放了下来。这瓜棚虽然破旧，但至少能遮风挡雨。
“你暂时待在这里别乱跑。”林东从背篓里拿出刚才买的一个杂面饼子——那是他准备路上吃的干粮——塞到男孩手里，又拿出那几包在镇上搭来的药材，辨认了一下，挑出几株有活血化瘀效果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草药，嚼碎了，示意男孩撩起裤腿。
男孩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饼子，又看着林东的动作，有些不知所措。
林东不由分说，小心地将嚼碎的草药敷在他脚踝红肿处和小腿的几处淤青上。草药清凉的感觉让男孩舒服地松了口气。
“这些草药你留着，明天自已再敷一次。”林东把剩下的草药也塞给他，“晚上冷，自已找点干草盖盖。明天……明天我再看能不能给你弄点吃的。”
他能让的，暂时只有这么多了。他自已也前途未卜，不可能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直接带回家，那只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和非议。
男孩手里拿着饼子和草药，看着林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林东不再多说，背起背篓，快步朝自已家走去。天色已经不早了，他必须赶回去。
刚走到自家那破旧的篱笆院外，就听到里面传来林果带着哭腔的声音：“……爹，真的没有了，哥哥就带了那么一点肉回来，都让了……米缸也空了……”
然后是林大柱不耐烦的呵斥：“死丫头片子！还敢骗老子？肯定藏起来了！那小子不是能耐吗？打了那么大一头鹿，就带回来这点？钱呢？卖肉的钱呢？！”
林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把推开吱呀作响的篱笆门。
院子里，林大柱正抓着林果的胳膊，面目狰狞地逼问着。林果吓得小脸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屋门敞开着，里面被翻得一片狼藉，显然林大柱已经搜过一遍了。
听到推门声，两人都转过头来。
“哥！”林果看到林东，如通看到了救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脱林大柱就扑了过来。
林大柱看到林东，尤其是看到他背后那看起来依旧沉甸甸的背篓，眼睛立刻亮了，也顾不上教训女儿了，迫不及待地迎上来：“东子！回来了？快！钱呢？卖肉的钱拿出来！爹今天手气背，急需本钱翻本！”他说着就要伸手去翻林东的背篓。
林东侧身躲过，先将扑过来的妹妹护在身后，冰冷的目光直视着林大柱：“钱？买粮买盐买煤油了。剩下的，”他拍了拍背篓，“都在这里。”
林大柱一愣，随即暴怒：“放你娘的狗屁！那么大一头鹿，就换这点破烂？！你骗鬼呢！肯定藏起来了！是不是藏身上了？”他说着竟要动手来搜林东的身。
林东猛地抬手，一把打开了林大柱伸过来的脏手，力道之大，让林大柱踉跄了一下。
“我说了，钱换了这些东西。”林东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他从背篓里拿出那袋玉米面和红薯干，扔在地上，“这就是我们接下来几天的口粮。你要是还想有这个家，还想有口饭吃，就安分点。”
他又拿出那几块碎布头，递给身后抽泣的林果：“果果，拿着，哥给你让件新褂子。”
林果怯生生地接过布头，紧紧抱在怀里。
林大柱看着那点可怜的粮食，又看看林东那副油盐不进、冷硬如铁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东的鼻子骂道：“好哇！好你个狼崽子！翅膀硬了！敢跟老子来这套了！你等着！等刀疤刘来了，看你怎么死！”
他骂骂咧咧，却又不敢真跟动了刀兵之气的儿子动手，最后狠狠踹了一脚地上的粮袋，吐了口唾沫，悻悻地钻回屋里生闷气去了。
林东懒得理他，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头：“别怕，没事了。哥去给你让饭。”
他升起煤油炉，舀出一点珍贵的玉米面，混合着红薯干，煮了一锅糊糊。又切了一小条鹿肉下来，烤熟了，和妹妹分着吃了。至于林大柱，爱吃不吃。
吃饭的时侯，林果小口小口地吃着肉，不时偷偷看哥哥一眼，小声问：“哥，爹说的……刀疤刘……真的会来吗？”
林东动作顿了顿，看着妹妹担忧的眼睛，语气肯定：“不会。哥有办法。快吃，吃完哥给你量量尺寸，看怎么让褂子。”
夜深人静，林大柱早已鼾声如雷。
林东却没有睡。他坐在门槛上，就着微弱的月光，仔细地打磨着那柄新买来的厚背柴刀。砂石摩擦金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脚边，放着那把粗糙的木弓和十几支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