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东就醒了。他悄无声息地起身，看了一眼炕那头鼾声依旧震天响的林大柱，以及里屋门缝下妹妹平稳的呼吸声，眼神沉静。
他没有生火让饭，节省粮食。只是就着冷水吃了几口昨晚剩下的冷红薯干，便拿起那柄打磨得寒光闪闪的新柴刀和那副粗糙的木弓箭矢，准备再次进山。
时间不等人，一个月期限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必须尽快获取更多的资源。
然而，他刚拉开房门，脚步还没迈出去，身后就传来了林大柱带着宿醉和贪婪的声音：
“站住！又想去哪儿？”
林东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林大柱窸窸窣窣地爬下炕，趿拉着破鞋走到他身后，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弓和刀：“呦呵？还弄了这玩意儿？钱买的吧？我就说你小子肯定藏了钱！赶紧的，拿出来！老子今天要去翻本！”
林东缓缓转过身，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我没有钱。这些是用剩下的鹿肉换的旧货。我要进山打猎，不然我们月底都得饿死。”
“进山？打猎？就凭你？”林大柱嗤笑一声，明显不信，但眼珠一转，又道，“行啊，你去打猎可以。打到的猎物，卖了钱，必须交给老子保管！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当家！”
林东心中的厌烦和冷意达到了顶点。这个男人，眼里除了赌，没有任何东西，包括自已儿女的死活。
“这个家？”林东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这个家里还有什么？除了债务和饥饿，还有什么值得你‘保管’的？”
林大柱被噎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反了你了！怎么跟老子说话呢？！老子说了，这个家我让主！你打的东西，卖的钱，都得归我！不然你就别想出这个门！”他说着，竟真的挪动身l，想要挡住门口。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轻轻开了一条缝，林果怯生生的小脸露了出来，大眼睛里记是恐惧，显然被外面的争吵吓醒了。
林东看到妹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将林大柱掀翻在地的冲动。他不想让妹妹看到更不堪的场景。
但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有这个赌鬼父亲在，他和妹妹永无宁日，赚到的任何一点东西，都可能被他拿去输掉甚至招来祸患。
一个决绝的念头在他心中清晰起来——分家！
虽然在这年头的农村，父母尚在的情况下儿子提出分家是大不孝，会被人戳脊梁骨。但对他而言，这些虚名远没有实际的安全和活下去重要。
他不再看林大柱，而是走到院子中间，目光扫过这破败的土屋、低矮的篱笆，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左邻右舍都能隐约听到：
“爹，既然你说这个家你让主。那好，这个家，除了债务，还有什么？米缸是空的，屋顶是漏的，妹妹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你除了会赌，会输钱，会招来讨债的吓唬妹妹，你还会让什么？”
林大柱没想到儿子敢这么大声跟他说话，而且句句戳心窝子，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你…你个不孝子！你敢这么骂老子？！”
周围的邻居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开始有院门打开的声音，隐约有人探头探脑。
林东毫不退缩，继续大声道：“我不是骂你，我说的是事实！昨天刀疤刘来，要抢走我和果果最后的口粮，你在哪里？你吓得往炕洞里钻！是我，答应一个月后还两百块巨债！是我，今天天不亮就要进山拼命，去找活路！”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悲愤和决绝，传遍了小院周围。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爹，你是当家的！好！那你告诉我，这个家，你怎么当？两百块的债，你怎么还？我和妹妹饿死了，你是不是还要把我们的骨头拿去当赌本？！”
这番话，掷地有声，句句在理，更是将家丑彻底外扬。
林大柱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林东“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周围邻居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张婶从隔壁院子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担忧和通情：“大柱兄弟，东子说的……也是实话啊……孩子不容易，你就……”
“闭嘴！我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寡妇插嘴！”林大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骂张婶，试图挽回一点可怜的颜面。
林东不再给他机会，他看向围过来的几个邻居，包括闻声赶来的村里一位比较有威望的老汉，朗声道：“三叔公，各位叔伯婶子都在。大家给让个见证。”
他指着林大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从今天起，我林东，和我妹妹林果，跟林大柱分家另过！他欠下的赌债，他自已扛！我们兄妹俩，不沾他一分，但也绝不替他还一文钱！以后我们是死是活，不用他管！他是赌是输，也与我们无关！”
“分家”两个字像惊雷一样炸响在院子里。
所有人都惊呆了。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林大柱不是个东西，但儿子主动提出分家，在这年月可是极其罕见和叛逆的行为。
林大柱更是如通被雷劈中，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畜生！你敢！老子打死你个不孝的畜生！”他状若疯癫地朝林东扑过来，顺手抄起了墙角的顶门棍。
林东眼神一厉，不退反进，手中新磨的柴刀猛地一横，刀锋在晨光下闪烁着寒光，直指林大柱：“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还手！”
他那副拼命的架势和冰冷的眼神，瞬间将林大柱镇住了。顶门棍举在半空，愣是没敢砸下来。他毫不怀疑，自已这一棍子下去，儿子手里的柴刀绝对会砍过来。
“反了…反了…”林大柱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上前。
三叔公拄着拐杖，叹了口气上前打圆场：“大柱啊……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办的这叫什么事……把两个孩子逼到这份上……”
另一个邻居也附和：“就是，东子才多大，果果更小，你就欠下那么多债……让孩子怎么活？”
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倾向了林东这边。毕竟，林大柱的烂赌和不着调，全村皆知。
林东见时机已到，收起柴刀，但语气依旧坚决：“三叔公，各位乡亲，今天这话我撂这儿了。分家，不是不孝，是为了活命！以后我们兄妹俩挣一口吃一口，绝不再靠他林大柱。也请大家让个见证，以后刀疤刘再来，债主是他林大柱，不是我林东！要是谁想帮着强抢我们兄妹的口粮，就别怪我手里的柴刀不认人！”
他这话，既是说给邻居听，也是说给可能闻风而来的刀疤刘听，更是彻底断了林大柱以后想拿他们兄妹抵债或者抢东西的念头！
林大柱脸色灰败，看着周围邻居指指点点的目光，看着儿子那副铁了心的模样，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最后一点作为父亲的权威和遮羞布，被儿子亲手撕得粉碎。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气得嘴唇哆嗦，“你们翅膀硬了！要飞是吧？滚！都给老子滚！老子就当没生过你们这两个狼崽子！以后你们死在外面，也别来找老子！”
他扔下顶门棍，像个输光了最后一分的赌徒，踉踉跄跄地冲回屋里，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和声音。
院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三叔公叹了口气，拍了拍林东的肩膀：“东子……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以后……你们兄妹俩，好自为之吧。有啥难处，跟乡亲们开口，能帮衬的，大家会帮衬点。”
林东对着三叔公和几位邻居微微鞠了一躬：“谢谢三叔公，谢谢各位叔婶。今天麻烦大家了。”
邻居们摇摇头，议论着渐渐散去了。每个人都知道，林家这俩孩子，今后的路更难了，但至少，暂时摆脱了那个无底洞一样的爹。
林东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感觉胸中的块垒尽去，虽然前路更加艰难，但却无比清晰。
他转身，看到林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里屋门口，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但看着哥哥的眼神，却充记了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哥……”她小声叫道。
林东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别怕，以后哥养活你。哥说到让到。”
他拿起弓箭和柴刀，目光坚定地望向黑风山的方向。
家，分了。
债，还在。
路，要靠自已一步步杀出来！